发表于10个月前
“所谓侦探,只不过是追寻“结果”,为不合逻辑的谜题强行追加一个结局罢了。找到凶手、结束案件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而我的任务,是将‘谜团’的诅咒拆解开来,以逻辑为网、言语为线,营造出谜团不再是谜团的错觉。”那个男人这样说道,“我不是侦探。”
“您喜欢豆子吗?”
我想,任何一个正常人被问了这种问题都会目瞪口呆。我也不例外,更不要说是这样正襟危坐着,面对着眼前怎么看也不像是开玩笑的人。
“你说什么?”完全不知道问话的意义,我只能惶恐不安的再问一遍。
“豆子。”那人重复说道,“您喜欢豆子吗?”
我咽了一口唾沫,悄悄地把手背上渗出的汗水蹭到裤缝线上。脚下的地面有些摇晃,这是当然,毕竟我们都身处在一艘游轮之上。只是这种让人晕眩的摇晃感还从未这么强烈过。我的面前是一张白色的小桌,桌子应该是匆匆忙忙从喜宴上搬过来的,上面甚至还残留着瓜子壳的碎片,以及说不清是什么的脏兮兮的油渍。再往前,桌子的对面坐着一个男人。
凭良心讲,这也许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一张面孔了。作为一个保险推销员,我自认为还是见多识广,可也从未见过有哪一个男人能生得出这样一副几近完美的五官。他穿着一件款式老旧的棕色大衣,及肩的头发用细绳绑起,锋利的眉毛像两柄利剑,似乎随时都能刺到别人。要是我在生活中见到这样一个留长发的男人,定然会在内心里嘲笑他娘里娘气。然而,偏偏在这样一个男人身上,却显得干净整洁,又修长得恰到好处,没有半分多余。
我想若是此人没有这么锋利的眉骨和鹰一般具有攻击性的目光,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一见倾心的吧。但若是处在我这样的处境之中,不要说什么一见倾心了,恐怕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样古怪的问题。喜不喜欢豆子?简直就像是在超市里随便抓一个人,然后开口就问“你喜欢长毛猫还是短毛猫?”一样莫名其妙。可是话又说回来,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我也不是一点责任都没有。
我低下头盯着面前那张脏兮兮的小木桌。木桌上的瓜子皮被人嗑了一半,我几乎都能够想象得到,在向梅挣扎着于痛苦中死去的时候,大厅里的宾客们是怎样大笑着举杯对碰、大快朵颐的。纵使我心里也清楚这并不是宾客们的错,可但凡一想到那个场景,胃部就一阵翻涌,感到恶心。
我坐立不安的搓着双手,对面修长男人的目光仿若美杜莎的瞳孔将我石化在地。就在我浑身冷汗的陷入困境之中时,世界一瞬间陷入了无尽的黑暗,然后在黑暗之中,我听到铁板毛骨悚然的吱呀声响。
——在遥远的地方,传来了恶魔的呻吟。
“深呼吸。”
“吸气……然后呼气。对,慢慢来。”
宽敞的大房间里,微弱的阳光从落地窗玻璃投射进房间,既不会太过刺目,也不会让人觉得阴冷。一个身形削瘦的男子仰卧在床榻上,颈部刚好落在舒服的靠枕上,他闭着眼睛,双手叠放在胸前按照那个声音的指示缓慢地深呼吸着。
“想象一个让你感到舒适的场景。”
一个面容清秀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坐在床边,一副细框眼镜架在他的鼻梁上,手中的笔写着什么,并用缓慢而磁性的声音引导着床上的人,他是一名心理咨询师。
“你看到了什么?”咨询师问道。
“红色的沙发。”男子的声音低沉,即使是这种状态下,依然能听得出他声音中的锋利。
“你坐在沙发上吗?”
“嗯。”
“你身边有其他人吗?”
“没有。”
“你能够回到你感觉焦虑和恐惧的时候吗?”
削瘦的男子微微皱起了眉头,剑一样的眉峰针锋相对着。
“你现在绝望、焦虑又恐惧,打着寒颤。”咨询师柔声说道,“身处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死亡包裹了你……”
他长长地停顿了一下。
“你看到了什么?”
男子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乌鸦。”
“还有呢?”
“血。”躺在床上的男子缓缓的叙述道,“三具年轻的女性尸体躺在我的面前,第一具被剜去了眼睛,第二具被割掉了手指,第三具被挖去了子宫。”
“你看到乌鸦案的现场了?”
男子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看到了什么?”
“凶手。这三起凶杀案是一个凶手所为的。”男子缓慢地说道,“他只选择年轻漂亮的女人下手,每一次作案之后都会带走尸体的一部分。他想要从她们身上做一些记号。”
“这让你感到焦虑和恐惧吗?”
男子沉默着没有说话,于是咨询师又换了一个问题。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非常残忍,而且极端的完美主义。可能是一位博士、医生或者教授,在高智商的头脑之上还有十分过硬的心理素质。他喜爱炫耀自己,希望我们注意到他,因为这些凶杀案的手法都是一件比一件夸张。”
第一次,被害的女人只是简单的被枪杀,眼睛被简单粗暴的剜走。但第二次,凶手用上了刀,他仔细的把那可怜的女人从腹部剖开,所有的器官内脏都展露在外面。
在治安实在称不上完善的海川市,前两次的案子并没有被当成一回事,胡乱调查了一通,找不到任何线索也就被暂时搁置了。
而第三件案子,那绝对可以称得上所有海川警察的噩梦。被害者是一位还处于青葱年华的少女,尸体被发现时,正摆成双腿大开的淫靡姿势。她的腹部被整个掏空,内脏整齐的摆放在一旁。凶手把她的肚子里填满了香料,那股芳香气味混合着腐烂的尸臭味让任何一个见过现场的人都记忆深刻。而在女人已经被撕裂的阴道位置,有一朵玫瑰花伸展出来,妖冶地绽放着。
“你还能看到什么?”治疗师问道,“乌鸦和罪案现场,它们是造成你焦虑与恐惧的罪魁祸首吗?”
“不是。”男子低声说道。
“那是什么?”白衣男子用尽量柔和的声音继续询问,“你还能看到什么?”
“食物。”男子突然说道,“我看到炸鸡腿和汉堡包都在我面前跳舞。”
“什么?”治疗师一愣。
男子睁开了眼睛,眼睛里露出百无聊赖的神色,直勾勾地看向他的治疗师,“我饿了,这才是我焦虑的原因,已经十二点了。”
这一句话把整个咨询室的气氛全给毁干净了。
“叶森!”心理咨询师——柳润安无奈的放下了手里的表格,“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了,如果你总是这么不配合我,治疗是不会有好效果的。”
“但是饿着肚子做治疗一样也不会有什么好效果的。我很感谢你对我的无私奉献,但是我今早就没有吃饭。”叶森站起来,用口袋里的皮绳把及肩长发绑起,从衣架上拿过外套,回过头看向柳润安,“你想吃点什么?”
“一顿饭就想打发我?为了你的咨询我可是特意连周末都得出来上班啊。”柳润安无奈的笑道,调侃着叶森。
“别唬人了,我还没听说过有哪个个人工作室是周末双休的。”叶森一边穿好外套,一边反唇相讥,“再说,你收的咨询费都够来一次马尔代夫旅行了吧。”
柳润安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无奈地摇头。
论嘴皮子功夫,怕是整个海川都没有人能说得过叶森。别说他现在是海川大学的心理系教授,就算是他以前当刑警支队长的时候,也没有一个同事能辩得过他的三寸不烂之舌。
如果说言语是武器,那么叶森整个人就是一柄出鞘的利剑,并且在某种程度上他的特长更助长了他的糟糕性格。尽管他生有一张明星般性别模糊的俊美脸庞,但所有认识叶森的人在谈到他的时候都向来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叶森永远都摆着一张如丧考妣的臭脸,性格古怪又孤僻,还时不时吐出恶毒的词句讽刺别人,想也知道这样的人是绝不会有什么好人缘的。
然而,认识叶森的人大多都得强迫自己忍受他的糟糕脾气,不是因为他们都像柳润安一样要给叶森做心理咨询,而是因为另一个重要的原因。
“所以,你还在为乌鸦的案子发愁吗?”
两个人在附近的一家小餐馆落座,四周是吵闹的大学生和大声吆喝的老板娘。
大学后门总是有许多店面很小,味道却很不错的小餐馆。叶森熟门熟路地走进去,点了两个常吃的菜,拉开椅子坐下。柳润安则微笑看向他。
“嗯。”叶森简短地回答道。
“为什么他被做‘乌鸦’来着?”柳润安问道。
“名字是李程海提出来的。”叶森仍旧是一副看不出表情来的臭脸,但至少打开了话匣子,“乌鸦是一种非常自大的鸟类,它们喜欢闪亮的东西,喜欢炫耀自己的羽毛。最重要的是,乌鸦非常聪明,一些生活在大城市的乌鸦甚至能学会读懂十字路口的红绿灯。这些小东西会把采来的核桃在红灯的时候扔在马路上然后飞走,等到下一次红灯再过来捡食。”
“那还真是厉害啊。”柳润安有些惊讶道,“所以我们在讨论的是一个高智商的自大狂变态吗?”
“自大狂,没错。至于变态,谁知道呢。”叶森一边说话一边用食指的指节敲打着桌面,这是他思考时的惯用动作,“他兴许非但不是个变态,而且是一位翩翩君子。”
“此话怎讲?”
“我跟你说过,他是个完美主义者。”叶森分析道,“李程海和我曾经分析过他,我们认为他把受害者当作他人生中的一件‘作品’,因此每一次作案,尸体都显得更有‘艺术气息’一些。尤其是第三起,也就是这个受害者才使得警察们开始重视这个连环杀人凶手的。乌鸦取走了受害者的子宫,用玫瑰来替代它,他是希望被害者能够变得更加完美,所以用他的双手完成了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
“原来如此。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是怎么确定这三起案子的凶手是同一个的?”柳润安皱问道,“我听说头两起杀人案根本没怎么被当回事,尸体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不,要说特别之处还是有的。”叶森说道,“他不仅仅是对漂亮女人下手,而且是对‘美中不足’的漂亮女人下手。”
“怎么说?”
对于这个问题,叶森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大概是美丽事物上的瑕疵让他难以忍受,就像乌鸦对自己的巢一样。”
正说着的时候,店里的老板娘热情地端上了叶森点的坩埚牛蛙。
叶森掰开餐馆提供的一次性筷子,在热腾腾的干锅里夹出一块肉来,在柳润安的面前晃了晃,“我认为对于凶手来说,人和这锅里的蛙没多大区别。我们把做的好吃的菜叫做艺术,而他把凶杀现场也叫做艺术。我们和他的不同之处仅仅在此而已。”
柳润安受不了地摇了摇头,“别把受害者和青蛙比好不好?我们正在吃饭呢。”
“真是不好意思,那这块就给你了。”叶森短暂地露出一抹邪恶的笑容,把筷子上夹的那块牛蛙肉扔到了柳润安的碗里。
柳润安实在懒得跟面前人计较,“但是为什么你还这么关心这件案子?我记得你可是从刑警的位置上退下来很久了。”
“你说得好像是我喜欢去研究这些案子似的。”叶森的脸色变得更臭了些,满脸都写满了不爽,“每一次只要我想安安静静地教教课、看看书,这些事件和案件就会找上门来,一个劲的缠着我不放,除非我解决,否则绝不让我有一天的清净日子。”
“那乌鸦案有解决的希望吗?”
“我猜他们快放弃了吧。”叶森满不在意地说道,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距离那次轰动全市的‘玫瑰女人’已经过了三个月了,不知道为什么乌鸦始终没有下一次行动。没有行动就没有线索,也就无从查起,也只能暂时搁置了。大部分连环杀人案都非常难破,也有时隔几年再度作案或干脆就此收手的,就算是福尔摩斯也破不了。”
“原来如此,看来你的前同僚们是打算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叶大侦探来破啊。”柳润安笑眯眯的说道。
“我不是侦探,这一点我已经澄清很多次了。你们是不是看准了这点,商量好了要戏弄我?”叶森皱起眉来,表情变得更不愉快了。
“不敢不敢,这怎么可能呢?是敬仰你才会这样称呼啊。”柳润安笑道。
“不过很遗憾,我对这样的头衔一点都不感兴趣。”叶森冷冰冰地说道,“你们只是被那些单纯无聊的三流侦探小说忽悠得不知道东西南北了,侦探这玩意在中国是不存在的。就算是在国外,也不过是帮人找找猫狗、抓抓外遇的没品工作而已。”
柳润安被这一席尖酸刻薄的话语噎得摇了摇头,“叶老师,我看你就是因为这张嘴才被刑警队给辞退的吧。”
叶森那锋利的柳叶眉挑了一下,不置可否,接着方才的话题说了下去,“再说了,就算人们把我当成福尔摩斯或大侦探波洛我也并不会开心的。”
柳润安咂舌,“是吗?”
“先不说那些侦探形象只是空想家幻想出来的,单单是侦探们的行事方式就和我的处事方法不兼容。所谓侦探,只不过是在谜题中追寻‘结果’,为不合逻辑的谜题强行追加一个结局罢了。大部分时候,找到凶手、结束案件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真正复杂的是那之后的部分。”
叶森用筷子夹起一块肉说道,“就像这只青蛙一样,捕蛙的人只负责抓捕和宰杀,这之后的事情一概不管。屠夫只负责提供新鲜的肉食就足够了,而这之后的贩卖、烹制直至呈上餐桌统统不管,侦探也是一样。几乎所有的侦探小说,侦探的任务都只截止到抓获凶手为止,之后警察如何处置凶手、法院如何为凶手定罪,那就和作者无关了。”
“这也是当然的吧,没有读者愿意去看这些枯燥的部分啊。”
“没错。因此人们的闲言碎语、被法律抛弃在身后的凶手的家人、法院的量刑和判处,便通通不在侦探的考虑范围内。小说里固然可以如此,但事实上在现实生活中,有时正是这些被忽视的小事,造成了人们的心魔。”
作为心理医生的柳润安逐渐明白了叶森想要表达的意思,“你是说那些经历过命案甚至遭遇了重大创伤的人吗?……的确,无论是侦探还是警察,都不可能顾及到每一个家属或关系者的情绪。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说他们是被法律抛弃的受害者也未尝不可。”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这个称号。”叶森将那块可怜的肉送进嘴里总结道,“侦探是英雄,他们永远都是来了就走,留下英名但同时也留下无数悲痛欲绝的旁观者,而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人心中的伤疤,就会滋养孕育下一代犯罪者。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侦探可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人物。”
柳润安露出怀疑的神情来,“可你既然这么讨厌侦探的称呼,为什么还对罪案和谜题这么感兴趣?你刚才讲起乌鸦案的时候,双眼都在放光。”
“我不对谜题感兴趣,没有人对‘谜题’感兴趣。”叶森轻描淡写的说道,“人们只是对谜题的谜底感兴趣。谜题是一个圈套,是一种错觉。谜题是在普通事件的基础上,人为的加上一层面纱,让其他人看不清事件的始末脉络,产生好奇心。但事实上,只要把产生谜团的面纱掀开,看似神秘的谜团也不再神秘了。”
“就像魔术被揭秘一样?”柳润安问道。
“对,我就是那个把魔术揭秘,来扫大家兴的人。”叶森赞同道。
柳润安笑起来,有时候他觉得叶森并非一点幽默感都没有,而是绝大多数时候这个人的幽默感都用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上了。
“那么,你看看这个魔术怎么样?”柳润安来了兴趣,胳膊肘搭在桌子上靠近了叶森一些,“最近我从一位病人那里听到了些有趣的故事。”
“我对你病人的家长里短可不感兴趣。”叶森打断柳润安的话,一脸兴致缺缺的样子,“不是失恋就是叛逆期小孩的教育问题,我强烈建议你如果要抱怨就去找棵树去。”
“如果我要抱怨,找棵树绝对比你有人情味的多。”柳润安无奈的说道,“不是那样的。有一个患了抑郁症的来访者昨天突然对我说,他觉得自己的未婚妻被鬼附身了。”
“附身?”叶森用眼角瞥向柳润安,“妄想症吗?”
柳润安露出一个微笑,“不,他在我这里做了两个多月的咨询了,我了解他的情况,他没有臆想症,也不是精神分裂,但却非常确定的对我说,他的未婚妻被附身了。”
“怎么回事?”
“他的未婚妻是个白领,朝九晚五,每天的下班时间都很固定,而这位来访者则经常比他未婚妻到家时间更晚。但是那一天,他因为工作早早就完成了,所以五点多就回到了家。然而当他踏进家门时,却发现自己女朋友不在家。起初他以为她是在加班,然而随后就发现她的钱包、手机全都在家里的沙发上放着,没有带走。”
“不就是出轨吗?”叶森皱起眉头打断说道,“出轨的女人没有不鬼鬼祟祟的。”
“你听我说完嘛。起初他也是这么以为的,于是愤怒地出门去找,最后在一口井面前找到了她,真正诡异的地方现在才开始。”柳润安接着说道,“你知道西区那边有一大片待拆迁的老房子吧?就是那一片老房子里,他看到未婚妻在对着一口干涸的水井发呆。她不但什么都没拿,而且双眼空洞、神志不清,在空无一人的地方低声哭泣。我的来访者对我说,她站在水井边上的神情,就像是幽灵一样。”
叶森似乎被柳润安的话给吸引到了,但眼里的怀疑始终没有散去。
“这还是不能说明什么。随便什么理由都能解释她在水井前发呆,工作不顺、家人朋友的什么事弄得她心情不好,所以想避开丈夫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下。”叶森说道,“那后来呢?男朋友问他的女朋友了吗?”
“很遗憾,并没有。他说当时她的表情实在是吓到他了,他吓得没敢出声叫她,所以蹑手蹑脚的回了家,在家里等她。然后没过多久,他未婚妻开门回家了。他问她去哪里了,她神色如常的回答下班以后去逛了会超市。”
“永远别低估女人的撒谎能力。”叶森嘀咕道。
“我的来访者说在那之后,他就发现自己的未婚妻经常行踪鬼鬼祟祟,不打一声招呼就消失,回来以后却神色如常。但真正让他确定自己的未婚妻是被鬼附身的是这件事。”柳润安往自己杯子里倒满茶水,又帮叶森也倒上,“有一天夜里,男人半夜醒来想去小解,结果发现女朋友不在床上,随后他听到阳台上一直持续不断地传来小声说话声。起初他以为是女友在和别人打电话,便竖起耳朵听,听到女友不停地哭泣,说着一些‘对不起’‘我不能’之类的话。他越听就越生气,几乎就要确定女友是在外面和别人胡搞的时候,他发现——”
柳润安刻意营造气氛似地顿了一下,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水,“他女朋友的手机根本就放在床上没有拿走。也就是说,他的女友一直都在阳台上自言自语。”
“阳台上没有别人?”
“整栋公寓里只有他们两个。”
叶森沉默了一会说道:“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说明这女人被附身了。更大的可能性是她患上了某种精神疾病。就算是她只是压力太大,也会自言自语的。”
“我知道,你这么说也完全没问题。但据我所知,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他们情侣两人的感情是非常好的。两个年轻人,都没什么钱,全凭着爱情的火焰在大城市里打拼,终于等到能够结婚的地步,到底能有什么事情让女孩突然出轨呢?当然了,你也可以简单的解释为女孩突然之间患上了心理疾病,但是你内心深处的直觉怕不是这样告诉你的吧?”
在与叶森长时间的相处中,他越来越了解这个不愿被叫做侦探的男人。他就像一只猫,平时总是慵懒又傲慢得不可一世,但一旦有猎物出现在视野里,那属于捕猎者的精光绝逃不过柳润安的眼睛。
果然,叶森那锐利的丹凤眼怀疑地眯了起来,抱起双臂——这是他表示防御的标志性动作,“从一开始你就不是为了给我讲故事的吧?你是想让我替你的来访者接手这个案子吧。”
“哎呀,暴露了呢。”柳润安保持着一脸无辜的假笑。
“哼。”
“这位来访者名字叫赵杰,他的未婚妻名叫李向梅。你要知道,我也是要靠咨询费吃饭的,但他要是一直被未婚妻附身的事纠缠着,我们之间的咨询是绝对没法好好进行的。”
“所以你就把你另一个来访者拖下水去解决吗?你可真是‘大公无私’啊。”
“话不要说的这么难听嘛。我不相信你一点兴趣也没有,你眼里闪过的光可骗不了我。再说了,乌鸦案又没有眉目,你又没有别的事情,找点事情做不好吗?”
“拜托,我哪有你说的那么闲。我还要备课、教课,而且李程海那边最近还有一件有关黑社会的案子非要我插手。我可不确定我还有精力帮你弄这种小案子……”
“我付你报酬。帮我解决这件事,赵杰的咨询费里分你三成。”柳润安打断了叶森的话。
“一言为定。”叶森立刻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柳润安不禁笑出了声。
这是海川市十分有代表性的一个秋日,天空蓝得透明,秋风呼哧呼哧地刮着,路边那一排法国梧桐就在秋风里呼啦呼啦地呻吟,然后甩掉了一地难看的枯叶。
李程海抽着烟,把烟灰弹到地上的时候不小心弄燃了一片枯叶。他暗骂了一句,伸出脚把火星踩灭了。
李程海对海川的秋天喜欢不起来,不光是因为满地的黄叶子看着很让人扫兴,还有就是明明是适合看书喝茶的怡人周末,他却非得在工作中忙碌到满头大汗不可,这种落差感才是令人憎恨的原因。
而比如某个朝九晚五,拿着教授级别的薪水同时还能周末双休的前刑侦支队长在此时就格外的拉人仇恨。
说实话,李程海也不是什么多愁善感喜欢抱怨的类型。比起和他同期的刑警,他已经算是相当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了,甚至于还在同事中得了个“老黄牛”的戏称。不过只有李程海自己知道,他与其说是任劳任怨,不如说是别无他法。论头脑,他赶不上被辞退的叶森;论体能,他又赶不上武警学校毕业的队友。
在李程海看来,自己和同事相比简直就是毫无优点,只能通过任劳任怨来弥补些不足。可世上的麻烦事向来不是任劳任怨就能解决,大部分的案件越是努力,反倒越看不见解决的希望。
“喂,李哥。”
李程海回头看去,一个瘦瘦高高、理着板寸的年轻人朝他走过来,手上端着一只一次性纸杯,里面应该是警局特供的浓咖啡。
“我们在里面忙前忙后的,你倒是在这边忙里偷闲啊。”何飞羽笑嘻嘻的,要不是身上还穿着警服,压根看不出这种人居然还能做警察。
何飞羽虽说是李程海的同事,但要小他两三届。像李程海这样的粗人,始终都搞不明白何飞羽是怎么能爬到和他当同事的位置的。年轻得像个毛头小子不说,每天都笑嘻嘻地插科打诨。说他聪明,也没见他破获过什么案子;说他勤劳,也没见他工作上有什么成绩,李程海实在是对这位后辈喜欢不起来。
“是吗?忙着复印邱自明的通缉令吗?”李程海干巴巴地问道。
何飞羽一听到这句话,就像霜打的茄子似的一下子蔫了下来,“李哥,你就别嘲笑我了。像我这样的小片儿警,每天除了做做文书工作,哪还有别的事情好做啊。”
油嘴滑舌。李程海在心里默默地给何飞羽又记了一笔。不过所幸李程海还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即使他对何飞羽带有偏见,工作上该交代的事情还是会一个不落地交代清楚。
“嘲笑什么?现在邱庄案里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发通缉令了。”李程海把抽完的烟掐灭,又拿了一根新的出来。他这话并不是在安慰何飞羽,而是现在确确实实的状况。
邱庄案是现在李程海带领的小队主要负责的案件。在海川这样繁华又复杂的城市中,永远少不了地下组织和各种黑社会的角色。邱庄就是其中一个黑社会组织的名字。这个邱庄名声很响,势力范围也很大,要让李程海来说的话,称之为海川最大的邪恶势力也不为过。邱庄经营着海川许多庞大的地下经济网,包括但不限于地下钱庄、赌场、妓院,以及某些有组织的大型非法高利贷。
这样一个高调又有实力的黑帮,当然暗中虎视眈眈盯着它、妄想分一杯羹的人也多得很。在所有这些不怀好意的阴沟老鼠里,有一个叫“茶门”的新兴帮派。他们靠着贩毒起家,骨干里有很多头脑精明、十分凶狠又狡猾的角色。即便全海川的警察都知道茶门在贩毒,也没有一个警察能有本事顺藤摸瓜找出证据来。因此,茶门的人似乎有足够的自信可以压得过邱庄的风头,一直在暗中窥伺,想要伺机黑吃黑,把邱庄整个吞并。而偏偏就在这么一个节骨眼上,邱庄原本的老大——邱达,由于晚年操劳过度,得了癌症去世了。
李程海曾经短暂地和邱达见过一次面。这个年过七十的黑社会老大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处事圆滑、彬彬有礼,无论是黑道还是白道的人见了都讨厌不起来,让人由衷地感叹不愧是建立起方圆几百里赫赫有名的大黑帮的人。然而,虽然邱老头是个这么厉害的人,可他的儿子却是个十足的窝囊废。邱老头权力欲很强,他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却总是将权力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手里,见不得别人碰上半分。而他的儿子邱自明从小到大就是个十足的花花公子,只知道拿着老爹的钱花天酒地,别说黑社会了,这小子恐怕连毛贼也没有见过。
不仅如此,正在邱庄被茶门盯上的这种危急关头,邱老头唯一的继承人邱自明竟然玩起了消失,哪里都找不见他。这也就是为什么李程海为首的侦查小队,要马不停蹄的发布邱自明的通缉令。
“可是——李哥,我还是不明白啊。”何飞羽挠了挠头,“邱庄不是黑社会吗?他们帮派之间的内部纷争,凭什么要我们警察去帮忙啊?我觉得,没把他们一网打尽抓起来就不错了。”
“该说你年轻,还是说你天真呢。”李程海把烟蒂丢到地上,粗鲁的用鞋尖碾灭了,“黑道和白道从来都是分不开的,我们和他们可不是什么大众想象中的猫抓耗子的关系,而是鱼和鱼缸一样的共生关系啊。鱼既无法离开鱼缸,同时鱼缸也困住了鱼。海川这么大的一个城市,经济发展繁荣,根本不可能没有地下黑市。现在又不是五十年代,计划经济早就行不通了。那我们身为警察,既然没法阻止地下社会的发展,就只有监视和控制它,明白吗?”
何飞羽茫然地看着李程海。
“道理很简单啊,愿意和我们合作,同时又有能力把地下黑市经营得有条不紊,这样的黑社会,警察干嘛去找麻烦?”
“那……您的意思是说,邱庄就是这样的黑社会吗?”
“邱老头那个人我见过,确实是一只老狐狸,黑道白道没有他吃不下的猎物,但同时又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该做,他心里都非常清楚。应该说,海川近几年来的风平浪静,那个邱老头有不可磨灭的功劳。但是啊,那个准备来抢位置的茶门可就不一样了。”
“是、是吗?”
“贩毒就不说了,只要是为了钱,烧杀抢掠那帮人什么都干得出来。你想,要是这样的帮派真的接手了海川的地下黑市,海川的老百姓今后还有平稳日子可过吗?”
“这、这说的也是啊。”何飞羽羞愧地接口。
李程海侧目瞥了何飞羽一眼,“所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帮那个老头子擦屁股了。真是受不了,死了还要给人添麻烦。要是不快点找到那位花花公子,邱庄群龙无首,未来可就堪忧了。茶门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啊。”
说是通缉,其实不过是借通缉之名行找人之实罢了。通缉令已经发出去一个多礼拜了,然而别说邱自明的行踪,就是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找到。
“那个,呃……”
十多个精英刑警,再加上整个邱庄的黑社会出动,按理来说整个海川都能被掀起地皮来,可就是找不到。李程海肚子里也是满腹的怨气,大道理说的再多,警察帮黑社会找人这种事,还是让人感觉十分窝囊。
“李哥,那个,呃……”何飞羽在一边吞吞吐吐的,像课堂上的小学生似的颤巍巍地举起了一只手,“其实,我今天来找你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呃——”
“啊?”李程海讨厌这种说话吞吞吐吐的语气,“有话就快说,我又不会吃了你。”
李程海的话音刚落,何飞羽突然像变戏法一样从身拿后抽出了一张地图。他干咳了一声,把地图展开,放在两人面前生了锈的铁栏杆上。
“李哥,是这样的。关于那个邱自明的行踪,我做了些调查。我觉得……他并没有失踪,只是不想被人找到而已。”
“什么?”李程海有些惊讶,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发现他最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一直都有活动。”何飞羽指着那张放大了的海川市地图,地图上用红笔重点标注出了几个地点,他就像个尽职的siri那样朗读起来,“上上周一,他在北海路31号的咖啡店吃了早点;上上周三,他去了步行街公园散步;上周二,他去了西台路附近的快餐店;还有上周五,他去了邓昌路的新华书店……”
“等等,等等。”李程海不得不出声打断他,“他去过这些地方?你是怎么知道的?”
要知道发布通缉令到现在,无论黑道白道还没有一个人发现过邱自明的行踪啊!
明明是这么大的事,何飞羽却露出一个堪称羞涩的笑容,“啊,就是,我那天突然想到,说不定可以利用社交软件啊。”
“社交软件?”轮到李程海瞠目结舌了。
“唔,你知道啊,就是QQ、微信那一类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你是怎么——”
“因为我想啊,像邱自明这样不务正业的黑道公子,如果说有什么是他即使玩失踪也不肯放弃的,恐怕就只有上网了。邱自明才二十岁出头,和我差不多的年纪,社交软件肯定不会离手的。因此我四下打听到了这位公子的QQ号和微信号,又拜托网警朋友破解了密码,然后翻了翻这家伙的聊天记录。”说到这里,何飞羽咂了咂舌,“不愧是花花公子,列表里全都是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真好啊,我也想当个黑道公子,什么都不用做……”
“说重点。”李程海是真的受不了何飞羽这东拉西扯的讲话方式。
“啊,就是我从他的聊天记录里整理出了他去过的地方。”何飞羽马上把话题扯了回来,“你想,泡妞儿嘛,总会聊很多有的没的,其中就有他透露的位置信息。他的社交软件最后登录的日期是上周六,离现在只有五天时间。也就是说,至少在五天前,他还是活蹦乱跳地满脑子都想着怎么泡妹子呢。”
“就算是这样,也没多大用处啊。”李程海烦躁地叹了口气,“五天前的事情了啊……就算派警力过去搜索询问,多半也没什么结果。”
“不不,有用处的!”何飞羽用力地摇着头,在口袋里一通乱翻,拿出一只马克笔来,把那张海川地图铺平了,“李哥你看,通过这些天他去到过的地方,我发现了一个规律。”
何飞羽用马克笔在地图的中间地带点上了一个点。
“邱自明去过的这些地方,全部都离这里不超过一公里。”
李程海的目光随着马克笔落在那个点上,“这里是?”
“景华小区的旧址,马上就要拆迁了,但是因为位置还是什么原因还留了一栋破旧的公寓。这栋公寓一直在以很便宜的价格出租,目前只有一户情侣住进去了。”何飞羽肯定地说道,“当然了,住户的名字我也查过了。赵杰和李向梅,听说已经订婚了,为了攒下办婚礼的钱才屈身居住在这样的便宜公寓里。”
李程海抢过地图来看了好久,现在,他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年纪轻轻的何飞羽能够迅速爬到和他差不多的位置上了。
“谋杀。”
叶森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大字,笔力干净又有力。他推开黑板旁边那块于他而言毫无用处的多媒体屏幕,好让大家看清黑板上的两个大字。
“怎么去理解谋杀?”叶森转过身来,看向阶梯教室中乌黑一片的学生们,“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谋杀一直都在发生,而且绝不会停止。探讨有关谋杀的话题,足够一队历史学家和心理学家再加上警察不眠不休地探讨几个月。但今天,作为犯罪心理学开讲的第一节课,我们来讨论一下谋杀的意义吧。”
叶森放下粉笔,走到台前,他锋利的眼神扫过台下的每一个学生,“意义。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就像黑格尔所说,所有存在的即为合理的。但是,在这之前请先让我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辛辛苦苦起早贪黑来听课、背书,费心费力的研究怎么才能不挂科的犯罪心理学,事实上只不过是现代人类社会所创造的一个谎言。”
台下的学生们开始不安的小声讨论起来,而叶森只不过是露出一个微笑。
“如果我们扩展一下‘谋杀’一词的定义,你们就会发现它其实囊括了许多正常的事件。”叶森转过身去,用粉笔在“谋杀”一词上圈了一个圈,“比如说动物世界里把兔子撕成碎片的狼、吞掉自己配偶的螳螂和蜘蛛、养殖场里待宰杀的鸡鸭鱼,以及现在某些学生在嘴里偷偷嚼着的小零食。所有这些行为都算得上‘谋杀’,却是我们每天所见的最为普通的事件。但你们绝不会把嘴里吃着的肉夹馍和令人胆寒的杀人犯联系在一起,原因很简单,因为上述事件中的犯罪动力是最容易被所有人所原谅的。”
他在黑板上又写下了一个词,“食物。”
“不可否认的是,食物是谋杀的源动力之一。所以有趣的一点就是,人类所害怕和恐惧的生物鲜少有邪恶的,但大多数都是饥肠辘辘的。老虎、狮子、鲨鱼……在极端恐惧的时刻,饥饿与邪恶是等同的。获取食物是世间所有生物的本能,所以这个源动力最容易被我们原谅,也最容易被忽视。为了食物而进行的谋杀被认为是合理的,即使是同类相残也能得到一定程度的理解。但在这之外,更加容易被正当化的谋杀,是为了圈划领地的谋杀。”
他在“食物”的旁边写下了另一个词——“战争”。
“战争,就是圈划领地,同学们。这是另一个已经被所有人正当化的大规模谋杀。”叶森扬起手臂来,“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还有现在地球上每时每刻还在进行着的小规模战争。尽管人们会给每一场战役冠以这样或那样的名头,为了民族或者为了国家,但不可否认的是,无论怎样解释,战争本身就是一场为了圈划领地而进行的大规模谋杀。但与我们平常所认知的谋杀不同,与战争有关的谋杀是正义的、是正当的,不仅是正当的,而且会受到国家的表彰和支持。而我们刚刚讨论过的与食物有关的谋杀也不可能停止,虽然有许多教徒会吃素食,但素食也同样是剥夺了植物的生命。因此,无论是获取食物还是参加战争,这些谋杀本身都是具有意义的。”
“想象一下完全没有谋杀的世界吧。”叶森将手里的粉笔头扔掉说道,“如果世界上没有了战争,也没有人杀生,任何生物都绝不谋杀其他生物,那会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对了,那样的话我们的星球会变成一颗彻头彻尾的死星,任何有机物都不可能存活下去。所以在我们开始学习犯罪心理学之前,先记住一点,同学们:谋杀是具有重要意义的。现在我们回到现实社会中去看看谋杀。”
“翻开你们的课本第六章,教材是这样定义‘谋杀’的:‘非法蓄意谋划以暴力或其他方法致他人死亡或重伤后死亡,则为谋杀。’请注意这个句子里的一个词,‘非法’。”叶森强调说道,“因此我们可以说,‘谋杀’一词是为了社会和法律服务的。如果没有社会,没有法律,‘谋杀’一词也不会成立。所以在这里,在我的课堂上,我要求你们暂时脱离社会、脱离法律,完完全全站在生物的本性上去思考问题,思考谋杀的意义。我要求你们知道这一点——没有任何谋杀是无意义的,任何犯罪,哪怕看似毫无规律可言的连环杀人案,其中也有足够的逻辑和足够的意义。在大多数时候,人类的本性与社会和法律是不相符的,人性的潜力要远远超出我们这些简单的社会规则。”
叶森的双手撑在讲台上,他那锋利的五官压迫着讲台下的几百学生,审视着他们,“现在,在我的课上,我要你们跳出善良邪恶的条条框框,站在杀人犯那一边,思考一下自己会杀死什么人、会怎么杀死一个人,怎么掩盖自己的罪行才能逃脱那些愚蠢的法律的惩罚。思考,然后为自己内心隐藏的邪恶而战栗吧。”
短促的下课铃在教学楼里响起,叶森也刚刚好结束了课程。就在学生们都收拾东西往门外走的时候,看着台下的座位,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抬起头来。
“二班的学委,你来一下。”叶森向那学生招招手,后者连忙跑过来。
“叶老师,有事吗?”
然而叶森眉头微蹙,问道:“你们班的靳明今天没来上课吗?”
学委被吓了一跳,这是新学期的第一节课,而且这位老师也没要求点名,他自然也没有记录考勤,结果突然之间竟然问起谁没来上课了?
“应、应该是吧。”
“他干什么去了?”
“他们宿舍的人说从昨天晚上就没见到人,我也不太清楚他去哪了……”
叶森摆了摆手,不再为难学委,只说了句“我知道了”就放过了他。
学委点点头刚跑下去没两步,突然又回过头来,“哦对了叶老师,门外好像有人找,我看见他上课的时候就在门外面等着了。”
叶森抬起头,果然,教室的门外站着一个端正斯文、戴着细框眼镜的男子,正笑眯眯的向叶森招着手。
叶森立刻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顶着一张臭脸走出了教室门,“柳润安。”
柳润安却丝毫不在意他表现出的厌恶,始终微笑着,“课讲的很棒啊,叶老师。从法律和道德之外看待谋杀,还是第一次听说。”
“你怎么在这里?我记得我今天没有咨询吧。”叶森走出教室,还是毫不掩饰脸上的厌烦。
“怎么,没有咨询就不能来找你了?”柳润安笑着走在他身侧,“还是说海川大的叶教授其实害怕上课的时候有熟人旁听?”
叶森不满地“啧”了一声,毫无遮掩地说道:“你真是个烦人的家伙啊。”
柳润安听了这话却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加灿烂了,“这可真是过誉了。”
“你是来催那个委托的吧。”叶森单刀直入地问道,连一句多余的废话也没有。
“不愧是叶大侦探呢。”
“我不是侦探。而且我和你可不一样,闲得追到别人学校里来催债。我要备课、要盯着乌鸦案的进程,还要抽时间去你那里做咨询。先说好,当初我只是答应你接下委托,可没说两天之内就要破案。”
话虽是这么说,但事实上,距离柳润安和叶森提起赵杰的事算起,到今天已经过了两周时间了。
这两周时间里,赵杰一次也没有联系过柳润安,更别说去他的工作室里做咨询了。若非如此的话,柳润安也绝不会专程来找叶森。
“而且,”叶森突然之间话锋一转,说道,“赵杰也没再向你提过附身的事情了吧?”
柳润安一愣。
“你怎么知道?”
在那之后,就像叶森所说的,赵杰突然之间对自己女朋友的事情绝口不提了。不仅如此,就连他主动关心这件事,赵杰也总是寻找借口含糊过去。
就好像,他突然之间把这件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一样。
正在思考着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叶森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还得柳润安一头撞了上去。
“喂,你干什——”
“盲人摸象。”叶森转过头来说道,“盲人摸象你知道吗?”
“哈?”柳润安莫名其妙,完全摸不着头脑。
“明明看不见,却仅仅靠触觉的一点点感知就断定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案子,是我向来的禁忌。”叶森边说着,边将手里的一摞教案扔给了柳润安,“但凡我接下的案子,没有一件是‘小案子’。”
“这是什么?”柳润安低下头,看到一摞教案的最上面,是一张信纸,信纸上用潦草的字迹画着一幅完全看不懂的关系图,他皱起眉抬起头,“这是什么?”
“线索。”叶森一副谈论天气似的口吻开口道,“说起来,你听说过‘邱庄’这个名字吗?
话题转折得太过迅速让人措手不及,柳润安迷茫地摇头,“不知道。”
“茶门呢?”
“……卖茶叶的吗?”
叶森“噗哧”一声笑出声来,用一种看白痴似的眼光看向柳润安。
这样表情的叶森,确实让人十分有冲动对着那张性别模糊的俊美脸庞来上一拳。柳润安压下这份冲动,带着怒气问道,“我确实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这两个都是黑帮的名字。上个月,邱庄的一把手邱达去世,随后他的儿子就开始玩失踪,海川的刑警们连通缉令都发布下去却还是找不到人。”
“这样啊。”
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黑帮的案子和他们之前在讨论的话题到底有什么关系吗?
叶森却没有理会柳润安的疑惑,风马牛不相及地说道,“还有啊,我最近还相当担心一个学生。他最近行踪不明,而且连我的第一节课就逃课不来,连舍友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哈?”
“还有乌鸦案啊。”叶森长叹一声,“不知道何时才能出现下一个受害者。”
“等等……”柳润安莫名其妙,头疼地打断了叶森,“我知道你现在很忙,你不想调查这事就直说行不行?”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刚刚说了,盲人摸象是最行不通的。”
走廊终于快要走到尽头,叶森却依旧大步流星,眼看都快要撞上墙壁了,他却突然身轻如燕的一个转弯,转身走进了最尽头的一件办公室。几乎同时,叶森从柳润安的手里夺过那张没人看得懂的稿纸,将它与教案一起粗暴地扔在了办公桌上。
叶森的办公室干净整洁得夸张,所有东西都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尘不染的办公桌上,四周连一点杂物都没有,充分的体现了主人的洁癖性格。
“什么?”柳润安跟着叶森走进办公室,可仍旧是一头雾水。
“现在还看不清,但是至少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这远不止是闹鬼那么简单。”叶森将教案一本一本的摆放好,又用手把它们摞得整整齐齐的,“一切都是有联系的。”
“别开玩笑了,你就算是耍帅也得有个限度吧。”不过柳润安根本不相信叶森所说的,“我只不过是给了你一件随手就能解决的委托而已,你难道要说这和黑帮以及你的学生都有关联不成?”
“嗯,是这样啊。”叶森云淡风轻道。
柳润安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禁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世界上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吗?”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巧合的。巧合只是在证据和线索不够充分的情况下人们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一切都是有关联的,只是在于这关联性有没有被看到而已。”
柳润安皱起了眉头,开口想要说话又停了下来。他的脑海中仿佛缺了一片似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但是叶森,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啊。”柳润安猛地回头,对叶森说道。
他终于发现了他们的对话不对劲在哪里了。
“哦?”
“没有事件。”柳润安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恰当的词汇,肯定地说道,“你刚刚一味的说什么证据、线索和关联性,但我们所讨论的话题里,根本就没有事件啊。”
“是吗?”不是侦探的侦探漫不经心的回应道。
说到事件,一般人最能想到的就是杀人、放火、偷窃、抢劫……凡是这类事情,人们就能迅速的给它下定义,说它是一起事件。就算排开犯罪相关,邻居家的老师家的女儿自杀了,或是市长家的儿子竟然失业了,这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勉强也能够得上一起事件。
如果按照这个定义来总结一下,事件就是由人启动、又有人关注的某个行为。人们会关注事件的原因各种各样,关注犯罪事件多半是由于恐惧;关注身边有谁去世了或谁家儿子失了业这些事情,多半是由于好奇、羡慕和天生想要嘲弄他人的欲望。人群致使原本普通的事情演变成了事件,也能够使本来是事件的行为变为普通事。一切都要看人群怎么做。
可是,这起事件里,没有人群。不要说人群了,连人都看不到。不如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以我才说,你们对‘案件’的定义都出了问题。”叶森的神情仿若一只慵懒的猫咪,漫不经心的说道,“案件从来都与关注度无关,与法律也无关,简单的把它理解为是违法的事件就太浅薄了。真正能定义‘案件’这个词的,是人,是有没有人为此而受到影响。所以等到真正发生什么的时候再去调查往往为时已晚了,”
“你这话说得倒是很大义凛然,但你怎么知道会不会有事件发生?”柳润安忍不住质疑道,“这个事件里……不,现在根本就称不上事件吧,因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啊。”
“是吗?”叶森那锐利的双眼里混合了一股狡黠在里面,“那如果我说,你期待的事情现在就要发生了呢?”
柳润安莫名其妙,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面前一个急匆匆走向这里的人给打断了。
来人穿着工作服,似乎是邮政公司的邮递员。
“对不起,请问您是海川大学的叶森先生吗?”
“我是。”叶森点了点头。
“这里有一封您的邮件,麻烦您签收一下好吗?”
叶森接过了信封,在邮递员的寄件单上签上了名字。邮递员接过单子,马上赶去找下一个收件人了。
“邮件?”柳润安禁不住好奇的凑了过去,“真是符合你的性格。”
“我不是不会上网的老古董,不过是有些东西只能通过邮局寄送罢了。”叶森说着,拆开了信封,露出里面大红色的卡纸。
“这是什么?”
“婚礼的请柬。”叶森只瞥了一眼,就将信封递给了柳润安,后者露出诧异的目光将信封撕开。
请柬?虽然他无意贬低叶森……可什么样的新人会请叶森这样的怪胎去婚礼?
柳润安打开请柬,只见新郎新娘的位置上,赫然写着“赵杰”和“李向梅”的名字。
“怎么样?我说过了,该发生的事情总会发生的。”叶森勾起唇角,拢了拢大衣的衣领,在座椅上翘起腿来。
距离我停止做心理咨询,全心全意想要查出向梅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一周的时间,一切都没有改变。我和向梅为了攒下婚礼的钱,仍然要在这栋摇摇欲坠的公寓里住上几个月。唯一不同的是,我由曾经的期待,变成了忐忑和不安。
向梅依然在强颜欢笑,我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简单。她更加沉默,在以为我不注意的时候吞吃安眠药,行踪更加不稳定。
我们终于爆发争吵是在周六的一个早晨,那天不是工作日,一向喜欢睡懒觉的我却早早的醒了过来,窗外还没有全亮,我迷迷糊糊的往床边摸索,却摸到了一片冰凉,向梅并不在床上。
很快我听到客厅方向传来动静,先是一声尖锐的“啪啦”声,然后是向梅撕心裂肺的痛哭。我慌忙赤着脚跑出屋子,然后看到向梅披头散发的蹲在地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大喊着些什么。
“……这不是我的错!……我知道!我会的!”
我被吓了一大跳,向梅当时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癫痫发作似的。我连忙跑过去想要扶起她来,“向梅!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向梅仿佛被突然出现的我给吓到了,她像一只被困住的小动物那样拼命挣扎起来,指甲甚至划破了我的胳膊。
“阿、阿杰……”她狼狈的看着我,“你怎么醒了?”
“你发出那么大的声音来,我怎么可能不醒?到底怎么回事?”
向梅开始慌乱的整理起自己的头发来,“我没事——我只是刚刚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而已。”
我看向一旁的地面,果然有一只摔碎的碗,瓷质的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可是要我相信她是因为打碎了一只碗才变成这样的,打死我也不信。
这半个月以来我所有的不解、疑惑和蒙在鼓里的愤怒通通化作了一句质问,像炮弹一样扔了出去。
“向梅,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我自知自己是一个懦弱无能的人,我同样也知道在我这一生当中,能够得到如向梅这样女子的青睐,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可我再也没法继续这样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了。如果不刨根问底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接下去的生活对我们两人都是一种折磨。
“和你无关。”向梅生硬的说道。
“怎么可能跟我无关!你、你的生活就是我的生活啊!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再这么下去,你——”
“都说了和你没有关系!”
向梅突然撕心裂肺的吼叫道,把我吓了一跳。
“我现在必须出门了!你不要跟出来!”向梅一把抓起椅子上的包,胡乱缠在手腕上,就要往门外走。
“等等!”我急忙上前拦住向梅,“你这副样子要到哪里去!”
向梅的头发乱糟糟的,身上也还穿着睡衣,脚上的鞋也没有换。我没法想象她这副样子要到哪里去。
“你别管我!”向梅用力的挣脱了我的束缚。
“李向梅!”我终于爆发了,拔高了音量吼道,“你要是敢出去,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向梅回过头来看着我,眼睛里同时盛满了愤怒和悲伤,但她却毫无留恋,竟然就这么毫不犹豫的甩开门走了出去。
我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无法想象为什么她会做出这种事来,痛苦和不解充盈在我的大脑里。
难道说向梅真的像柳润安说的那样,是出轨了吗?是不是我太愚钝了,感觉不到她的变化?还是说,她已经不再爱我,觉得我太乏味了?
我抱着胳膊坐在客厅冰冷的地板上,脑子一团乱麻。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就在这个时候,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我们住的这间老式公寓的门铃声还是那种老旧铃铛,再加上金属生锈,发出的声音又刺耳又难听,说能吓哭小朋友都不为过。可是唯有今天,我却觉得那铃声如此的美妙,简直想让人歌颂它。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心里暗暗发誓,这次一定不能发火,一定要和向梅好好的谈一谈。我相信她一定能理解我,我相信只要方式得当,她一定会对我敞开心扉的。
我就这样满面笑容的打开了门,然后——
门外的并不是向梅,而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人。不,说他是男人还早了些,他看上去顶多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绝对不超过二十岁,应该说还是个男孩比较恰当一些。
男孩穿着一件棒球外套,剪着整齐利落的短发,露出一个巨大的笑容,用夸张的语气大声说道:“嘿!您就是赵杰先生吧?祝您工作愉快、生活愉快!”
我瞥见他手上拿着一张纸,立刻就知道了他是来干什么的。我马上把门关上:“这里不需要保险。”
可男孩居然眼疾手快的用脚抵住了门,笑嘻嘻的说道:“哎呀,赵先生您误解了!我不是什么保险推销员,我是来——”
“我家也不需要报纸!”我粗声粗气的说道。
“真是的,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麻烦啊。我要怎么说你才明白啊?”男孩头疼似的嘟囔着,“我不是卖保险也不是推销报纸的!”
说着,男孩十分粗暴的拿出手上那张纸,上面是用黑白打印机印出的一张十分粗糙的人像。
“赵先生,你见过这个人吗?”男孩用十分粗鲁的语气说着很礼貌的话,让人浑身不舒服。虽然如此,我还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张莫名其妙的照片。
照片里是个男人,年龄大概三十多岁左右。很瘦,短发,眼睛很小,鼻梁却很高,脸上的五官不知为何像是逃难似的全都挤在一起,给人一种相当猥琐的感觉。我想再看清一点,然而印刷实在是太粗糙了,根本看不清细节。
我怎么可能见过这种人?
“没见过!”我没好气的说道。
可那男孩还不死心,追问道:“不会吧?你真的没见过?一次都没有?”
“我怎么会见过!话说你又是谁啊?”
“你不用管我是谁,跟你没关系。”那男孩很不耐烦的说道,“但是你真的确定吗?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我都跟你说了,没见过就是没见过!我怎么可能见过这种可疑人士!”我决定不再陪这个莫名其妙的男孩浪费时间,用力想要关上门。
“喂,你给我等等。”然而,门一下子就被身手矫健的男孩给抵住了,那个前一秒还大大咧咧的少年,眼底的神情突然之间就变化了,“我现在在问你话呢,稍微给人点尊重行不行啊?”
我说不出话来,因为我感觉到有什么冰冷的硬物抵在了我的后腰上,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是枪吗?还是刀?
“警察呢?”那少年又继续追问道,“警察你总有见过了吧?”
警察?这个年轻人说的话让我越来越莫名其妙。
“什么警察?我们家才没有——”
“没有吗?”他打断我的话,“长得人高马大的、一米九的大汉,脸跟簸箕一样方,浓眉大眼的警察,那家伙没来找过你吗?”
“没有!从没有什么警察找过我!”我莫名其妙,完全不明白少年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手抵在我腰间冷冰冰的硬物让我感到恐惧,“我最近半个月都没怎么出过门,就只见过几次咨询师而已。你没什么事的话就赶快回去,不要在这里耽误我的时间!”
“咨询师?什么咨询师?”没想到那年轻人居然揪住了我的这句话不放,“是什么时候见的?”
我简直要被这个少年逼疯了,我不相信他真的有胆量伤到我,破罐破摔般的大声说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知道个人隐私这四个字怎么写吗?”
“你这个搞不清楚状况的笨蛋!”那少年突然狂躁起来,胡乱的抓了抓头发,“真是麻烦死了,这样下去计划就要泡汤了啊,搞不好还要被那侦探发现——不不,就那家伙的智商,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发现了!”
搞不懂……完全不明白他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计划”?“侦探”?我瞪大了眼睛看着蹲在地上的少年,完全在状态之外。
“喂,你!”然而没过几秒钟,他突然就像个没事人一样跳了起来,十分无礼的指着我的鼻子说起话来,“和她结婚吧!”
“结、结婚?”我错愕的说道。
“你很爱她吧?她也很爱你,无论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这还是事实的,放心吧!”少年不知为何,摆出一副十分自信的样子说道,“唔,一年还是两年了……不对,是三年了吧。”
他指的是我和向梅认识的时间。
“如果你们愿意近期内结婚的话,你觉得游轮怎么样?游轮上的婚礼肯定相当浪漫吧?”少年笑嘻嘻的说道,“我说不定可以帮你们搞到一艘,你觉得怎么样?”
我再也忍受不住了,用力的把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疯子!”
那少年可能是被我的门给挤到了,在门外痛呼一声,骂了些听不清的句子。而我顺着房门滑倒在地上,一种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我……到底被卷入了一个怎样的事件中?
那个奇怪的少年自那次之后再也没有来敲过我家的门,一切又仿佛恢复了平静。向梅和我进行了为期三天的冷战,我们什么都没有说,直到那天晚上她打破了沉默。
“我们结婚吧。”
坦白说,我真的被吓了一大跳,手里的杯子差点滑下去,“什、什么?”
就算是要打破僵局,一般人也不会用这句话吧?我有些窝囊的看向向梅,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却非常平静。
“我们结婚吧,阿杰。”她又重复了一遍。
“但、但是——”我吞吞吐吐的说不出话来,十分惊讶的看着她。这三天来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的关系该如何修补,她什么时候会对我说分手,可她现在一开口,说的竟然是结婚?
“但是,之前不是说好了等春天的时候再……”
“没关系的。”
“那也——钱的问题怎么办?”我还处在全然的错愕之中,“我们不是算过吗?还要再攒几个月的钱才够办婚礼……”
“够了!你脑子里想的全都是钱吗?”向梅的声音突兀的拔高了,吓了我一跳。她低下头去,眉眼隐在了垂下的刘海中。
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手足无措。
“阿杰。”她突然柔声唤我,“你还爱我吗?”
我感觉有滚烫的液体滴在了我的手腕上,我一下子就慌了神,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你在想什么呢?当然爱了!我在世界上最爱的人就是你,别哭了,我们结婚!一定结婚!”
向梅瘦小的身躯紧贴着我的身体,我不知道这一个月以来向梅独自在承受着什么,以至于身体变得如此削瘦。我的心脏像被人扭住了一样一阵阵绞痛。啊,我是如此的无能,竟然无法在向梅最痛苦的时候与她一起分担丝毫!
我紧紧的抱住这个我一生中最爱的女人,感受着她的肩膀在我的怀中颤抖。
“我也爱你。”她声音嘶哑的对我表白着,然后我感觉到她的脖颈向下滑动,伸手解开了我衬衫的扣子。
“那、那个——”我不知为何慌了神。
“阿杰,求你了,就这一次。”她低低的耳语着祈求我,而我连她祈求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胡乱的点头答应了。
情动之时,向梅覆在我的耳畔轻语着:“阿杰,我爱你。我们结婚吧?”
我胡乱亲吻着她的耳根答应下来:“好,没问题。”
“就在下周。”她接着说道。我本以为那只不过是床笫之间的爱语,没想到她竟然是认真的。
“但是……”
“在西台码头那边,在游轮上办宴席,你觉得怎么样?”
“游、游轮?”
“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她亲昵的蹭着我的耳朵,“我有办法。好吗?”
“好、好……”
我就这么在糊里糊涂之间轻易的答应了向梅的请求,在毫无准备之下,不知为何确定下来下周结婚。
然后,没错。就是以那艘游轮作为舞台,所有的主人公都汇聚在了聚光灯之下——那名阴郁的大学讲师、拥有着锋利颧骨和尖锐目光的侦探,也是那时出现的。
柳润安走进金碧辉煌的游轮大厅,下巴都差点掉在地上。
“这绝对是在开玩笑吧?”他忍不住说道。
“我跟你说不让你来了,是你非要跟着来,说什么要一睹真相。”与柳润安的诧异不同,叶森倒是一脸坦然,不如说他无论何时都是那样一副扑克脸。
“不是,这……真的是赵杰和李向梅的婚礼吧?”柳润安抬起头原地转了一圈并怀疑道。
游轮像一个迟缓的巨人,慢慢地向海洋前进着。内部的装潢相当气派,大厅至少有两个阶梯教室那么大,摆满了桌椅,坐满了人,熙熙攘攘的宾客们使整个大厅都充满了热闹的气息。身穿燕尾服的服务员忙里忙外,不停的把饭菜送上每一桌。
“他们只是两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人,还住在破破烂烂的旧公寓里面,怎么突然就租得起这么豪华的场地了?”柳润安诧异道。
“现在就惊讶的话,会错过很多有趣的事情哦。”叶森薄冰一般的唇角微微上扬,仿佛看透了某种事情一般露出笑意来。
“有趣的事情?”柳润安抱怨道,“你这个人就喜欢卖关子,有话直说会死吗?”
“因为我就喜欢看到别人被蒙在鼓里的蠢样子啊,会让我感到心情愉快。”叶森眯眯眼笑着,毫不掩饰内心的邪恶。
这个人上辈子一定是个恶魔!柳润安在心里暗自腹诽着。这件案子明明是柳润安委托给叶森的,到头来,这个男人却比自己更加了如指掌。
“这场婚礼的来宾几乎都是男性呢。”叶森脱下那件长长的外衣搭在椅背上,自然而然地落座了。柳润安闻言转过头,不说他还没有注意到,叶森这么一说,柳润安才发现落座的宾客确实几乎都是男性,几乎没有看到女性在场。
而且——角落的一个人影吸引了柳润安的注意,虽然距离太远看不太清,可柳润安相当确定,角落里的那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个身穿灰色海青僧袍的和尚,他仿佛与喧闹的婚礼大厅格格不入,以一种和墙壁融为一体的姿态安静的坐着。
“那和尚也来了啊。”叶森喃喃自语着,传入柳润安的耳朵里。柳润安回过头刚想询问,却马上被音响里巨大的噪音给打断了。
舞台上的人似乎是不小心碰倒了麦克风,此时正十分狼狈的弯腰把麦克风从地上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尘土,弄得音响里又是一阵刺啦啦的噪音。
“抱歉,抱歉!”站在台上的男人至少有一米八几,直起身来几乎要碰到天花板上的吊顶。那人长得虎背熊腰,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不像个主持人,反倒更像是个黑社会老大。
黑社会老大脸上的表情十分局促,一边不住的鞠躬道歉,一边慌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卡片,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始说话。
“呃……尊敬的各位来宾,亲爱的朋友们,今天,我受新郎新娘的重托,担任赵杰先生与李向梅小姐结婚的证婚人感到十分荣幸,在这神圣而又庄严的婚礼仪式上,能为这对珠联壁合、佳偶天成的新人作证致婚词而感到分外荣幸……”
然而,从致辞人的语气里,分明听不出一点荣幸的成分来,反倒让人觉得这是一场灾难。
“这主持人是谁啊?怎么连致辞都念得磕磕巴巴的?”柳润安忍不住评判道,一边回过头看向叶森,却没得到任何应答。
叶森紧皱着眉头,本来锐利的目光此时又更加阴暗了,让一旁的柳润安莫名其妙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随着那位方脸主持人磕磕巴巴的致辞,两位新人终于走上台前,台下的宾客们纷纷鼓起了掌。
赵杰站在李向梅的左侧,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似鞠躬的姿态,脑袋像鸵鸟一样埋着,让人只能看得清他油光锃亮的脑门。而相对于自己丈夫的畏畏缩缩,李向梅反而神色平静,她站得笔直,脖颈如同天鹅一般微微扬起,纯白的婚纱和精致的妆容衬托得她更加端庄美丽。
她的手臂自然下垂着,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串黑红相间的豆子手链。
这样畏畏缩缩的男人和美丽得体的女人,怎么看都使人产生一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不满感。
“婚姻是相互的理解和信任,更是彼此的托付和珍惜。婚姻是爱与爱的交融,情与情的交换,更是,呃,心灵与心灵的碰撞,生命与生命的相连。传颂着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交织出一个美好的爱情誓言!”台上的男子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念词比之前稍微流畅了些。他抬头看向赵杰,“呃,赵杰先生,从这一刻起,无论贫穷和富贵,健康和疾病,你都将关心她,呵护她,珍惜她,陪伴她,一生一世,直到永远,你愿意吗?”
始终低着头的赵杰听到自己的名字,像被吓了一跳那样打了个哆嗦,然后连忙抬起头,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是、是的,我愿意!”
主持人听到回答后像是松了口气,这才看向新娘的方向,“李向梅小姐,当你的手牵定他的手,从这一刻起,无论贫穷或富贵,健康或疾病,你都将忠于他,支持他,帮助他,陪伴他,一生一世,直到永远,你愿意吗?”
然而,在主持人抛出问句之后许久,端庄美丽的李向梅就像没听见一样,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反应。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空洞的望向地面,一时间大厅里变得极为尴尬,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我愿意。”说这话的同时,一颗晶莹的泪珠从李向梅的眼眶中滑落下来。
新娘的话音一落,全场立刻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新郎和新娘拥吻在了一起,一切都十分幸福又完美。柳润安尽管一头雾水,但也跟着大多数人一起舒了一口气。
这两个人,到底在自己的婚礼上搞什么幺蛾子呢?还没等柳润安想明白这个问题,就被耳边传来的说话声给打断了思绪。
台上那个五大三粗、念词磕磕巴巴的方脸男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们这桌的桌边,而叶森对男人的到来似乎没有丝毫诧异,而是神色如常地打了个招呼。
“你怎么也来了啊。”长得像黑社会老大似的男人粗声粗气的问道。
“和你的目的一样,工作。”叶森眯起眼睛,眼神锐利。
“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的工作应该是在大学里教书吧。”男人说话的语气有几分抱怨。
“今天是周末,所以我在做的是兼职。”叶森的语气倒是理所当然,“你才是,当这么蹩脚的司仪有工资拿吗?”
男子翻了个白眼,粗鲁的说道:“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了。李兴国人呢?”
“不在船上。”
“你确定吗?”
“他亲口所说。”
男子叹了口气抱怨道:“偏偏在这种时候……那小子呢?”
“谁?”
“还能是谁啊,当然是靳明那小子了。”
“在吧。”叶森慢悠悠的说道,“现在估计在船上的某个角落里盘算着鬼主意呢。”
“喂,这么头疼的情况你还真是能坐得下去啊。”男子揉着太阳穴,露出十分困扰的表情来。
柳润安坐在一旁像是完全被遗忘了似的,他皱起眉,对两人的对话一头雾水。好在最后叶森总算是注意到了他,转过头来皱起眉。
“啊,对了,忘了跟你介绍了。”他将那男子拉到柳润安的面前,“这位是现海川刑侦大队长,李程海。”
高大男子——李程海向柳润安点了点头,伸出一只手。
“你就是李队长?”柳润安有些惊讶,受宠若惊的和他握了握手。他从叶森的口中听过这个名字很多次了,但从来没有真正见过一面。
“什么大队长啊,我也不过是这家伙以前的小部下而已。”李程海一边说着,一边拉开椅子,坐在了叶森的身边,“现在他要是还在警局,刑侦大队长的位置哪里轮得到我来坐。”
“不好意思,那种位置就算是送给我我也不想坐的。”叶森还是丝毫不谦虚地说道。
“你这家伙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李程海抱怨道。
柳润安被这两人有点搞糊涂了,他还是没明白为什么海川的刑侦大队长会莫名其妙的跑到赵杰的婚礼上来,但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另一个声音给打断了。
一个男人来到桌边,怯生生的打招呼,“抱歉,是……柳老师吗?”
柳润安抬起头,站在他面前就是今天的新郎官赵杰。这个满脸都写着胆怯的男子驼着背,手里拿着的香槟几乎要洒出来,开口就是不住的道歉,让人不禁疑惑他在抱歉什么。
礼貌起见,柳润安站起来和赵杰握了握手,“新婚快乐!”
赵杰胡乱的点着头,又把目光投向了李程海和叶森,眼神里多了一丝忌惮,“那个……多谢来我和向梅的婚礼捧场,还、还有您,多谢您的致辞……”
赵杰吞吞吐吐地说着客套话,显然从没说过类似的发言,发音含糊不清,搞得另外两个人都一头雾水。
赵杰比起柳润安上一次在咨询室见到他时状态更加糟糕了,油腻的头发乱糟糟的团在一起,额头上冷汗直冒,嘴唇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清楚。如果不是他身上确实穿着新郎的西装,恐怕没有人相信这是一个新婚丈夫。
“不,呃,不客气。”李程海多半也没听懂赵杰在说什么,也胡乱应付了一句。
赵杰听到回应松了一口气,正要把目标转向叶森时,后者却抢在前面开了口。
“你就是赵杰?”叶森用他那一如既往的锋利眼神瞄准了赵杰,把本来就已经很尴尬的气氛变得更加凝固了。
赵杰一愣,连忙答应,“是、是我。”
“不好意思,请问您和李小姐认识多久了?”叶森没给对方留任何喘息的余地,就紧接着问道。
“什么?我、我们吗?”赵杰更紧张了,结结巴巴的说道。
“对,你和李向梅小姐。”
“三年了吧。”赵杰犹豫了一下说道。
“这样,三年了啊。”叶森点点头,“那么这七年的时间里,你见过李小姐的父母吗?”
“什、什么?”赵杰手里的香槟终于还是洒了出来,他连忙把酒杯放在桌上,用纸巾胡乱擦着。
“叶森。”柳润安低声叫着,想要提醒一下让叶森不要太过分,然而后者就像没听到一样继续逼问着。
“见过吗?”
“没有……”赵杰下意识的回答道,随后露出恼怒的神情,“但这是我们之间的家事吧?你怎么——”
“怎么不见尊夫人?”叶森打断了赵杰的话问道。
一句话就将赵杰又逼回了被动,他窝囊又不满的嘀咕道:“我刚刚看她上楼了,应该是去洗手间了吧。”
叶森沉默了两秒,又抬起头问道:“原来如此。话说回来,这艘游轮一共有几层?”
叶森这过于跳跃的话题让所有人都一阵发懵,只有李程海迟钝的回答了。
“我记得……应该是三层吧。举办宴会的大厅在第二层,第一层主要是仓库,第三层是一些房间什么的。”
叶森的表情在听到这句回答之后突然就变了,他像弹簧一样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看向赵杰,把他吓了一大跳。
“赵杰,听我说。这艘船的第三层——”
叶森的话说了一半,就在这时,所有人脚下的地板突然一阵剧烈的摇晃。柳润安毫无防备,被这阵摇晃直接震得摔倒在地。紧接着大厅所有的灯光都突然灭了,上一秒还灯火通明的大厅一下子变得一片漆黑。
铁皮巨人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声响,地板向后倾斜了好几度。宾客们一阵骚乱,还夹杂了几声惊叫,好在没过多久,摇晃就停止了下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柳润安听到了熟悉的呻吟声。
“操,怎么回事?”脱口而出一句粗口的是李程海。
“不、不知道……”战战兢兢的声音是赵杰。
“先别着急站起来,扶好桌子再说话。”在一片混乱中唯一十分冷静的是叶森,“多半是游轮触礁了。本来这种大型轮船就不适合长时间在浅海航行,刚刚多半是哪个笨蛋掌舵的时候不小心瞌睡了吧。”
“什么?但是——”赵杰挣扎着还想再问什么,但叶森已经无情的抛下了这个可怜的抑郁症患者,只留下一句“我去看看情况”,一片漆黑中只能听到叶森的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的坚硬声响。
“喂,叶森!”柳润安慌忙站起身,然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就算想拦住他也是不可能的。
就在这时,空气中发出轻微“噗”声,黑暗中亮起了一束柔和的光。虽然光线很暗,但在这样漆黑一片的情况下,足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是一盏亮起的灯笼,照亮了四周一小片区域,同时也拦在了叶森的面前。
“你这家伙。”叶森低声不满地嘀咕着。
柳润安诧异的发现,手拿灯笼的正是那个在角落里坐着的、看上去与整个宴席格格不入的僧侣。离近了一看,这位僧侣的面容十分年轻英俊,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左右。他穿着烫熨整洁的海青,身体站得笔直,左手提着灯笼,眉眼微微下垂着,嘴角却向上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
他微微颔首,向众人行了个礼,将目光投向了叶森,眼带笑意,语气温和,“施主可是有事?”
叶森眯起眼睛,抬起下巴看向僧侣,“怎么,轮船都撞上礁石了,还不叫事吗?”
僧侣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施主就更不应该单独行动,而是应当和其他人一样原地等待救援不是吗?”
在叶森与僧侣说话的功夫,柳润安以及其他两人也都从地上站起来,凑了过来。
“怎么了?他是谁啊?”李程海迟钝的问道。
叶森和提灯笼的僧侣之间陷入了一种僵持的气氛,叶森的剑眉扭成一团,用一种凶狠的眼神死死的瞪着僧侣,而后者则完全不为所动,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我知道了。”叶森最终移开了视线,恶狠狠的说道,后退了几步,不再与僧侣对峙。
这一幕看得身后的众人目瞪口呆,不禁怀疑起这和尚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把三寸不烂之舌的叶森给逼得败下阵来。
“各位,请不要太过于担心。”只见那和尚又向其他宾客们行了个礼,娓娓说道,“大厅停电多半只是船体触礁时防止触电和爆炸而设置的应急系统而已,应该一会就能够恢复了。”
和尚的话音刚落,“啪”的一下,游轮上的灯全部亮了起来,婚礼大厅又恢复了之前的金碧辉煌,大家纷纷眯起眼睛以适应强光,与此同时头顶上传来了广播的声音。
“请各位来宾不要惊慌,刚才游轮出了一点小小的事故,并不会对各位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胁。现在电力已经恢复,游轮工作人员正在尽全力抢修发动机设备。希望各位宾客能够尽快回到大厅,以保证安全!”
“原来如此,发动机被撞坏了啊。”叶森自言自语道。
“等、等一下!”赵杰从人群中挤到了最前面,“发动机坏了的话,那岂不是说明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吗?”
“嗯。”叶森兴致缺缺地回答道。
“也不能这么说吧。刚刚广播里不是说了,工作人员正在抢修发动机吗?”柳润安实在看不下去自己病人慌张的样子,柔和地解释道,“而且我们一直都在浅海区,就算发动机抢修不好,救援船很快也会赶到的。”
“那可不一定。”叶森冷冰冰地打断了柳润安的话。他大踏步的来到走廊上,双手撑着栏杆,将半个身体向外探出去,狂乱的海风吹乱了他鬓角的长发,“预报说这片海域今天晚上十点左右会有台风,本来按照婚礼的时间安排我们是赶不上这场台风的,但现在的情况就不好说了。虽说那点台风对这艘游轮应该影响不大,但恶劣的天气也会延误救援船到达的时间。”
叶森这番话一出口,引来许多人慌乱的讨论。
“怎么会这样……”
“那可怎么办啊!”
僧侣再度开口了,“到底情况怎么样,还是得问问游轮上的工作人员吧?”
叶森脸上又露出了方才那种不爽的表情,然而他还是点了点头,“我去问问吧。”
“喂,你一个人去吗?我好歹也是个警察啊。”李程海立刻说道,“我也跟你一起去。”
“我也一起去吧。”柳润安也立刻说道,“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那我也……”最后连赵杰也结结巴巴的说。
结果,在众人的坚持下,叶森最后也没能单独行动,只能跟在和尚后面板着脸生闷气。
柳润安看向和尚的脸庞,他明明长相十分年轻英俊,却眉眼温润,不像普通的沙弥,反倒像一位大师,让人不禁好奇他的来历。
“贫僧法号空华,是清源寺的和尚。”名叫空华的和尚仿佛看透了柳润安的心思,笑眯眯的自我介绍道,柳润安有些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
随后,空华用手里的灯笼指了指走廊,“如果我没记错,游轮上的控制室是在第二层的西拐角。什么时候能脱身,还得问问维修人员。”
李程海最先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小声向柳润安询问,“喂,你认识这个和尚吗?”
柳润安摇了摇头,“不认识。可能是新郎家的人吧,不过叶森看起来认识他。”
李程海不赞同的皱起了眉,“叶森怎么可能认识新郎家的人啊。”
新郎赵杰在一旁听见了对话,立刻拨浪鼓一般的摇起了头,“不是我的熟人,我从来不认识什么和尚,家里也没有人出家。”
在走向控制室的这段路,最擅长唇枪舌战的叶森一路都没有说话。他的眉头紧锁,嘴唇紧抿,神色十分严肃,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叶先生,那个……”赵杰在这个节骨眼上开口了,他绕过站在叶森身边的柳润安问道,“您之前说三层,请问三层到底怎么了吗?”
叶森的反应像是慢了一拍,他转过头皱起眉问道:“什么?”
“所以说,那个,三层。”赵杰又耐心的问道,“到底怎么了吗?”
“三层,对,三层。”
叶森喃喃自语起来,突然无视了身边的所有人,在原地停了下来,导致其他人也不得不跟着停下脚步。众人的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回响着,而叶森就在此时语速飞快地说起话来。
“这艘游轮一共有三层,第一层是仓库,第二层是大厅,第三层是客房,举办婚礼用不着第一层也用不着第三层。我之前看过地图,整个游轮上有两间厕所,一个在第一层和第二层的楼梯间,另一个在第二层和第三层的楼梯间。也就是说一间在一楼,一间在二楼,三楼根本就没有厕所。”
所有人都被叶森给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见叶森突然猛地抬起了头,那如猎鹰一般的眼睛盯住了赵杰,嘴唇缓缓地开合。
“如果三楼根本就没有厕所,而举办婚礼又根本用不到三楼。那么李向梅上楼到底是去做什么?”
赵杰就像一只被老鹰盯住的青蛙,笨拙的嘴唇开开合合就是说不出一句话。就在这个时候,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突然之间传来一声划破空气的惨叫,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李程海本能性的伸手就去摸腰间的配枪,才发现今天穿的是便服,根本就没有带枪。
“等等,你们看。”柳润安拦住了李程海的动作。
走廊尽头跑过来一个人,那人穿着工作服,应该是负责游轮安全的工作人员,踉踉跄跄慌慌张张,几次都差点摔倒在地上。近了一看,他满头大汗,脸上神色慌张,嘴唇哆哆嗦嗦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程海的反应最快,也许是多年来的职业已经让他养成了习惯。他扶起那名工作人员,迅速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警官证,“我是警察,发生什么事了?”
“不好了,不好了!”那名男子脸色苍白不停地摇着头,“三楼,三楼不好了!”
听到这句话,赵杰的脑袋里嗡的一阵声响。再也不见方才的懦弱,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用力扯住了男子的领口。
“怎么了,三楼怎么了?”
“有、有人死了!”男子嘴唇哆哆嗦嗦的说着,伸手指着楼梯的方向,“女的,穿婚纱的,就、就躺在地上死了!”
“你说什么?”赵杰失声大喊。
柳润安抬起头,下意识的想要寻找叶森的身影,然而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叶森已经跑向了楼梯的方向,只留给他一抹棕色大衣的背影。
“让一让,让一让!”
三楼已经围了很多不明真相的群众,大家聚在一间房间外窃窃私语,纷纷露出惊恐和好奇的神情。
叶森冲在最前面,扒开人群的肩头第一个挤过去。柳润安和赵杰紧跟在后,也来到围观者的中心。
“啊!向、向梅!”
赵杰失声大叫道,只见身穿婚纱的李向梅倒在一间房间的地板上,浑身僵硬、嘴唇青紫,四肢以十分怪异的角度扭曲着,那绝对不是活人的样子。
这场婚礼的新娘,竟然以这般姿态死在了自己的婚礼现场中。
赵杰跪在地上,疯了一般地抓着自己的头皮。围观的宾客们也纷纷面露惊恐,窃窃私语地讨论着些什么。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呢!一个女人横死在这里,这是命案,不是你们取笑围观的事情!”
叶森这一句大吼,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拉回了现实之中,就连柳润安也被叶森的气势震得后退了两步。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把路为叶森让了出来,叶森就这样大踏步地走进了房间。柳润安虽说认识叶森的时间已经不短,却鲜少见到这个男人如此愠怒的一面。大多数常人反应不过来的情况,叶森都能泰然处之,甚至巧言令色的讽刺几句,可今天的叶森,俨然回到了警局,拿出了过去刑侦支队长的架势来。
而此时跟在队伍最后面的空华和尚与李程海也赶到了现场,后者连忙掏出警察证扳起脸来,“我是警察,各位不要惊慌,请勿踏入房间以免破坏命案现场。请各位回到二楼大厅去,稍安勿躁。”
而空华则十分心有灵犀的走向围观的宾客们,坚持却不失礼貌的驱赶,“不好意思,这里由警察和工作人员处理吧,各位请不要呆在这里给大家造成不便了。请回二楼大厅吧,不好意思……”
不可思议的景象在眼前发生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怀着好奇和恐惧的围观群众全都离开了现场,乖乖的下了楼。叶森、李程海和空华,这三个明明才相遇的人,却在处理事件上展现了惊人的默契感。仿佛他们已经遭遇了几百件命案一般,简洁迅速,分工明确。
而叶森则在其他人不注意时在尸体旁蹲了下来,从地面上捡起了什么东西。
红色的,边缘带着黑边的……那是豆子吗?
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居然会有豆子?
叶森迅速地将那粒豆子从地上捡了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喃喃自语的说道:“……剩下的被什么人给拿走了吗?”
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呢?
叶森走到仍然跪在地上的赵杰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抱歉,不过请节哀顺变。”
怅然若失的赵杰抬起头来,正对上叶森漆黑的双眸,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了。
“这艘游轮的负责人是谁?”同时,李程海粗声粗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个声音从走廊外弱弱的传出来,“那个……不好意思,是我。”
只见一个四十多岁身穿工作服的中年人从走廊处向这边走过来,他脸色苍白,声音哆哆嗦嗦的,发生了这么大的案件,恐怕他因此丢掉饭碗也不足为奇。
不过叶森毫不在乎他人的饭碗问题,直接了当的问道:“游轮发动机什么时候能修好?”
“这、这个……应该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到底要多长时间?”
“那、那个……”负责人大叔的额头上渗出汗水来,“是这样的,触礁的时候力度比较大,发动机的螺旋叶片被整个撞碎了。因为这是旅游用的小游轮,就算在有备用的情况下至少也要,修上两个小时左右……”
“两个小时。”叶森立刻皱起了眉,喃喃自语道,“台风在十点就会席卷这片海域,两个小时刚刚好拖到那时候。要是正赶上台风,还不知道要在轮船上等多久。”
柳润安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可能要被困在这艘游轮上至少三四个小时的时间吗?”
叶森点了点头。
就连空华和尚听到这句话也皱起了眉头,而李程海则表现得更加烦躁了,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抱怨道:“真是的……平常的案子就算了,为什么这次参加个婚礼也会遇到这种事情啊!”
“什么‘这种事情’!”
就在这时,一声崩溃的大喊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
一直在旁边默默无闻的赵杰突然之间大喊起来,声音里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他瞪着双眼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四周的所有人。
“这、这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你们面前了啊!而且、而且你们都见过她的!她是我的妻子啊,我的妻子啊!”
赵杰的神情呆滞可动作又激动,他瞪着地上那具冷冰冰、僵硬的尸体,突然感觉到陌生起来。
那毫无生气的物什已经不是向梅了。他熟识的那个向梅,她的气味、体温、嘴角扬起的微笑、生气时扳起的脸,无论哪一样,都无法和这具冷冰冰的尸体联系在一起。
这对于他而言是如同天塌下来一般的大事,可所有人关心的事情却只是被困在游轮里,这样的事实让本来就有心理疾病的赵杰感到难以置信。
他持续的大吼着。
“我的妻子死了啊!就这么死在了她自己的婚礼上!你们几个,你们难道没有心的吗!”
“喂,你冷静一下……”柳润安试图安抚他的情绪,却适得其反。
“她是怎么死的?谁杀死了她?为什么她会死在这种地方!几小时之前我还和她在大厅里宣过誓的!你就是见证人!”赵杰指向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也看见了的,你也看见了的!你们全都看到了的啊!”
站在已经不是李向梅的物体前的叶森冷冷的开了口,“是啊,看到了。看到了又怎样呢?”
赵杰被那人的气场逼退了一步。
“就是因为看到了,见证过了,所以才要搞明白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叶森直勾勾的看向赵杰,“还是说,你就希望自己的未婚妻在婚礼现场腐烂发臭吗?”
“我……”赵杰败下阵来,垂头丧气道。
柳润安惊叹于叶森在案件面前的锐利锋芒,与其说这种气场是他以前当刑警留下的,不如说这根本就是他个人的才华——能够在最迅速的时间里最直接的达成自己的目的。
“是中毒。”在柳润安思考的时候,叶森突然这么说道。
“中毒?”李程海被吓了一跳。
工作人员们面面相觑。
“这可没听说啊。”
新婚之夜谁大胆到毒死新娘?
叶森又重新蹲在了向梅尸体旁边,虽然没有其他动作,眼神却炯炯有神,“视网膜出血,皮肤紧缩、泛青紫色,死前还有尿血现象,这些是中毒的迹象。”
说着,这名前刑警站了起来,用凌厉的目光看向那几名轮船的工作人员,“这位女士在痛苦的挣扎中无力的死去,而你们哪怕是早二十分钟发现她,就还有可能挽救她的生命!三楼根本没有卫生间,你们每一个人,哪怕早点注意到新娘从宴席上消失去了三楼,都有可能挽救一条无辜的生命!”
众人被他的大喝声吓到,纷纷闭上了嘴,左顾右盼起来。
这阵沉默是被李程海打破的,“你说中毒……她中的是什么毒?”
“不知道。”叶森干脆的说道,“我们不是法医,没办法验尸,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她几乎没什么挣扎,很快就死了。”
“有谁恨新娘恨到要在婚礼上就把她杀死吗?”李程海也皱起眉头问道,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赵杰。
赵杰恐慌地摇着头,可紧接着又点点头。李程海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到底有还是没有?”
“不,不是……婚礼的事情全是向梅她一个人筹办的,说什么也不让我插手。”赵杰一副快要急哭出来的表情说道,“所以那个,来婚礼的客人也几乎没有我认识的,都是向梅邀请的……”
真是个可怜的男人。在场的人几乎都向赵杰投去了怜悯的目光。
叶森叹了一口气,似乎知道这个男人的嘴里问不出什么话来,而自顾自地踱起步来,这样一来,连屋内的人都闭上了嘴,屏住呼吸盯着这个男人看。
“三楼。”叶森自言自语道,“婚礼刚刚结束不久,李向梅就避开人群,走上了三楼。婚礼是晚上七点准时开始的,结束婚礼开始宴席的时间是七点三十分。也就是说李向梅是七点半以后离开的宴席。游轮发生事故是在那之后十分钟左右,发生事故之后不久,我们就去往控制室。在刚到控制室的时候,被告知三楼发生了命案,是这样吧?”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征求谁的同意,总之在场者基本都点了点头。
叶森的目光转向游轮的负责人,“请问一下,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到底是谁?”
“那个,是小张。”游轮负责人连忙把身后一个年轻人推了出来。我发现那人正是当初慌慌张张跑到控制室告诉我们有命案的那个年轻人。
“小张是吗?”叶森看向那个呼吸急促的年轻人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
“是、是,晚饭之后,的例行检查。”小张结结巴巴的说道,“主要是看一看房间有没有上锁,地面有没有弄脏之类的。今天本来是老王值班的,但是他说有事,让我跟他换班——”
叶森不悦的看向他,年轻人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啰嗦。
“呃,那个,总之我检查的时候发现有一间房的房门没锁,里面传来说话声,我觉得很奇怪,就走进去看看。结果里面……”小张说不下去了。
“说话声?”叶森敏感的提取了关键词,“你说你听到了说话声?”
小张被叶森这么一问更加紧张了,“但、但是现在我也不确定了,大概吧。里面的灯也是亮着的,我还以为有人在里面,没想到推开门之后发现是一具尸体……”
“我问你,里面‘只有’一具尸体吗?”叶森追问道。
“哎?”看得出小张被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心里发毛,“当然了,只有一具尸体!”
“那你在推门进去之前,或者在走廊里的时候,没有看到任何人走过吗?”
“没有,我想凶手应该早就弃尸逃走了吧。”小张心有余悸地说道,“要是没有逃走的话,我恐怕早就被杀人灭口了。”
叶森点了点头,然后他就像是突然对房间里一切都感起了兴趣似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会蹲下身摸摸地板,一会又站起来敲敲桌子上的台灯。
“那时间呢?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吗?”他一边这样做一边问道。
“呃,时间……”小张抓着头发拼命思索着,“在事故发生之后,没错!我想起来了,就是因为发生了事故,我才想着要不要去三楼看一下,说不定有人受伤什么的……走之前我看了一眼表,应该是、七点五十。”
“你确定吗?”
小张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因为特意看了手机的时间。”
“这样啊。婚礼结束的时间是七点半,事故发生的时间是七点四十分,也就是说,事故发生后十分钟之后,李向梅的尸体就被发现了。”叶森一边精炼的总结了小张话里的内容,一边终于直起了腰,开始对房间里的天花板感起了兴趣,“这么说来——”
柳润安始终站在原地看着叶森,大脑也在飞速运转着试图跟上侦探的思路。这么说来,从向梅离席算起,七点半到七点五十这段时间内,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都应该是嫌疑犯,应该是这样的意思。
“这么说来,这间房间的天花板似乎相当低呢,你们注意到了吗?”叶森却突然说道。
“什、什么?”赵杰大概是发出了一声狼狈的叫唤,其他人也纷纷露出错愕的表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无法理解他的用意。
“天花板?”李程海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叶森的这种说话方式,抬起了头。他的个头很高,目测有一米八五以上,因此稍微一伸手就摸到了天花板。
“唔,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低得很。”李程海说道,“一米九的人大概会碰到脑袋吧。”
“天花板高不高有什么关系!”赵杰好像快要被这莫名其妙的情况搞崩溃了,大声问道,“这只是个房间而已,天花板高不高又不影响人睡觉!”
“嗯,这说得倒也是。”叶森意外的认可了赵杰的话,目光从天花板重新转移到了游轮负责人身上,又跳回了原来的话题。
“这艘游轮经常出海吗?”
被提问的大叔回过神来答道:“呃,不,并不经常出海来着。我是上周才刚刚接手这艘船的。”
“这样吗?”
“对,他们说这艘船是以前运送物资的,后来搁置了很久废弃不用,还不如拿来当游轮,把场地租出去。”
“平时是由您来维护游轮的吗?”
“对的,不过我们只管开船和维护场地。像是租客游客的信息和日程安排什么的,还是由上面来管。”
“你说的‘上面’,是李氏邮轮公司?”
“对,他们管营销的一些人在负责。”
叶森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嗯,我知道了。”
说完,叶森竟然就这样迈开步子走出了房间。
这一举动搞得在场的人都有点懵,柳润安则及时拽住了叶森的衣袖。
“等等,你要干什么去?”
叶森回过头,“去厕所,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这烂摊子你就放在这里不管了吗?”
“你在说什么啊?接下来我们就只能等待救援了吧,虽说船上也有一名刑警,但杀人命案还是得等大部队来调查的吧。”
这一番对话搞得在场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都愣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喂喂,你们几个不要误解了啊。”叶森终于转过身,“我可不是侦探那一类的人物,也没打算在这里破案子。”
刚才被问话的大叔傻眼了,“那你刚才问那些问题——”
“只是我个人的兴趣而已。”
“喂,你开什么玩笑!”赵杰的情绪激动,他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叶森的领口,“我的未婚妻可是在婚礼上死了!”
“脏死了,别碰我。”叶森则是毫不客气地甩开了赵杰的手,露出一脸厌恶的表情,“我只是个大学教授而已,要找警察就去找那边那个簸箕脸去。”
“不,不对!你肯定知道些什么!”赵杰却并不放过叶森,重新拽住他大吼着,眼眶通红,“明明知道却不说出来,你就是凶手吧!”
“你信口胡说什么呢。”
“对,肯定是这样!”赵杰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叶森不满地“啧”了一声,突然凑到了赵杰的耳畔,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接着,赵杰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眼睛瞪得大大的,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了。而叶森绕开了赵杰走上前来。
“听好了,现在我们被困在游轮上,什么调查也做不了。再等上几个小时的时间,救援也会赶过来的,在这期间只要没有人乱跑乱动就都是安全的。”
话虽这么说……柳润安看向僵持的两人。但有人在游轮上被杀也就意味着,凶手依旧潜伏在这艘船上,不仅如此,身旁不一定哪个人就会是杀人凶手,这种感觉实在让人压抑。亏得叶森能够用如此轻松的口气说出这个事实。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没有人再讨论凶杀案的事情,所有人都在举办婚礼的大厅里静坐着,连说话都是压着嗓音的。
整个大厅里弥漫着一股让人十分不舒服的恐惧气息。
叶森坐在大厅的一角,双腿交叠翘腿坐着,正在不停地用餐巾纸擦拭着自己的上衣领口,脸色很不好看,嘴里嘟囔着,“那家伙是白痴吗?用那样的脏手随便碰我的衣服……”
而柳润安就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颇为无奈地看向他,“人家的手并不脏,是你的洁癖太严重了。”
“是吗?那就是我被懦夫和白痴碰到的时候洁癖会加重。”叶森充满讽刺地说道。
柳润安叹了口气,“叶森,我现在郑重的告诉你,你要是再这么下去,就算再做一年的咨询,情况也不会有所好转的。”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居然还有闲心讨论心理咨询的话题。”坐在同一张桌子对面的李程海忍不住说道,从刚才开始,李程海就不停的在抽烟,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插着两三只烟头了。
叶森用眼角瞥了柳润安一眼,似乎正想说点什么,一个声音就插入到了三人中间。
“他以前就是这样的人,让你们困扰了真是抱歉。”
柳润安和李程海同时抬起头,意外地发现来者竟然是那个神出鬼没的空华和尚。
叶森的脸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
然而空华就像没看见一样笑盈盈的在桌旁坐了下来,加入到柳润安他们的谈话中间。
“你说以前是指……”李程海问道。
“他小的时候就是这样子,明明还是个孩子,却非要装出一副大人做派,好像全世界都欠他债似的。”空华将僧袍的衣袖一揽,笑眯眯地说道,“不过其实呢,只是因为他这个人实在太不善于交际了,和陌生人说话都会脸红,所以才不得不用这种蹩脚的手段来掩饰而已。”
一向摆着一副冷冰冰扑克脸的叶森这一次居然浮现出了难堪的表情,他从椅背上直起身体威胁道:“喂,你要是敢再说下去……”
然而空华却像没听到一样笑眯眯地接着说道:“就算到了现在也是一样,别看他说话这么毒舌,但他只有对喜欢的人才会连讽带刺呢。”
随后,柳润安和李程海生平第一次见到叶森涨红着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连声音都拔高了一个八度,“叶泉!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啊?叶泉?谁?
“你还是老样子,稍微说句真话就会炸毛呢。”这一回空华愉快地笑了起来。
这两个人的对话把其他人都弄懵了,李程海目瞪口呆地抓了抓头发问道:“等等……之前就想问了,你们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叶森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不爽地瞪了空华一眼,似乎极不情愿似的说道:“他的俗名叫叶泉,是我的……弟弟。”
“什么?”李程海和柳润安的异口同声让大厅里周围的人都侧目过来。
“等等,弟弟?这个和尚是你的弟弟?”李程海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我可从没听说过你还有个当和尚的弟弟啊。”
“我也没听说过。”柳润安老老实实的承认。
“我从十岁就出家去清源寺了,十年间一直不在哥哥的身边,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空华笑眯眯地说道。尽管李程海和柳润安对他们的关系还是十分好奇,但叶森已经开口转移了话题。
“你别让我把问题再重复一遍,你今天在这里到底是干什么来的,只是为了嘲讽我的吗?”
“虽说这也是一个重要目的吧……”
“喂!”
空华依旧笑着,眉眼温润,“我因为很在意一件事,所以左思右想还是来了。”
“在意什么事?”柳润安问道。
“上周,一个到我们寺庙参拜的女人让我很在意。”
柳润安知道,清源寺是海川有名的大寺庙,不仅有本地人,每天还有数量可观的外地游客前去参拜,这样的每天人来人往的大寺庙居然还会出现“让人在意”的参拜者,倒是有点令人好奇了。
“那个女人是黎明时分来到寺庙里的,寺庙的大门才刚刚打开。她既不找人,也不参拜,就只是呆呆地站在香炉面前,好像死了一般神情呆滞。这时候,负责打扫院子的小和尚注意到了她,就问道‘施主,您是参拜还是找人啊?’然而女人并没有回话。小和尚就这样反复把问题重复了三遍,女人突然之间大哭了起来,把小和尚吓了一跳,连忙询问是怎么一回事,只见女人哭得声音嘶哑,抽泣着说,‘邱家这些混账王八蛋,应该要下十八层地狱!求菩萨保佑……不,就算是菩萨也保佑不了,我必须得亲自杀死他才行。’”
“她真的说出这种话了?”柳润安吃了一惊。
空华点点头,“那个女人,就是今天婚礼的新娘李向梅。”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这么在意。”叶森露出了然的表情。
“喂喂,等等等等!”李程海伸出一只手,做出“暂停”的手势来,一脸的震惊,“你说的那个女人——李向梅说了什么?她是说了‘邱家’吗?你确定吗?”
“我并没有亲眼看到她,只是听那个小和尚口述而已。但是问他的时候,他说记得非常清楚,不会有错。”
“怎么了?”柳润安看向李程海,后者的震惊还没从脸上褪去。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李程海喃喃自语着,仿佛陷入了某种自我怀疑一样。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巧合,有的只是必然而已。”叶森云淡风轻的开口,一语道破了李程海的想法,“你来这里,是要调查邱庄老大儿子邱自明的去向吧?”
“怎么回事?”这次连空华都皱起了眉头,搞不清当前的状况了。
于是李程海也和这几人一五一十的说了邱庄黑帮的事情,并且把当初何飞羽分析的结论告诉了叶森。
“……最后我们在那栋公寓附近做了些调查,确实有人证实说曾经在附近见到过模样像是邱自明的人。不过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线索了。”
“所以你才决定在李向梅和赵杰的婚礼上出现,准备找机会暗地里询问一下他们吧?”叶森问。
李程海点了点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五指烦躁地抓着头发,“本来是那么打算的,可谁知道婚礼才刚刚结束,新娘就惨死了。这么一来我要怎么向上面报告啊,上面的人肯定又要讽刺说刑侦队天天拿着老百姓的税金不干正事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在罪案现场的时候李程海的神情会显得那么烦躁。
但这也就是说,在此刻同时聚集到这里的几人,都分别抱着不同的目的,奇迹般的组成了一个临时小队。叶森是收到了来源不明的邀请函;李程海是为了调查黑帮的案子;空华则是对李向梅在寺庙里所说的那番话感到好奇。
当然了,柳润安微笑,他也有着属于自己的目的。
“本来还在想能不能找机会问一问赵杰,结果看他那个精神状态,一时半会根本问不出话来。”李程海重重地叹气道。
“就算你能问他,估计他也不会知道些什么吧。”叶森用手掌托着下巴说道,“看样子那男人平时就是窝囊废一个,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也都是李向梅说了算。”
柳润安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看向叶森,“说起来,刚刚你对他说了什么,让他一下子就闭嘴了?”
“也没什么,只是稍微警告了他一下而已。”叶森的眼睛眯成半月样子,仍旧兴致缺缺的,“我只是很讨厌聒噪的人。”
“但是我说啊。”李程海忍不住插了嘴说,“你就真的打算这么撒手不管吗?李向梅的死有很多谜团吧。而且既然她提到过‘邱家’,那就是说她的死真的和邱庄有关系啊!”
“大概吧。”叶森仍旧不为所动。
“那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吧?”李程海的口气烦躁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大,“你就是因为知道些什么才在现场问那些问题不是吗?”
“可能吧。”
“那你为什么不说出来!”李程海瞪向叶森道,“你当人命是什么?这里可是有个女人横死了啊!”
“这事我比谁都清楚。”叶森的声音依旧冷漠,“但调查案件是你们警察的工作,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这混蛋!”李程海一下子就被激怒了,从座位上站起来就要向叶森饱以老拳,却被身旁两个人拉住了。而叶森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整了整衣襟,离开了座位。
“你去哪里!”
“拉屎。”叶森斜眼看了李程海一眼。
赵杰呆愣地坐在大厅的一角,尽管他今天穿了厚厚的西装礼服,却还是感到身上发冷。
这该死的大厅里没有空调吗?他绝望地想。
赵杰只要一闭上眼睛,向梅那惨白的尸体就挤进他的视野里,那双无神的眼睛狰狞地呻吟着,仿佛在嘲笑赵杰的懦弱和无能。
赵杰发出一声崩溃的呜咽,整个人趴在了桌子上,四周的宾客纷纷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他爱李向梅。一个小时前,他那娇小可爱的未婚妻还与他一起站在婚礼大堂中心一起宣誓誓言,可现在却突然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躺在三楼的房间中。
他还记得她身着美丽的白婚纱,眉眼低垂站在他身边的样子。他还记得她双唇紧抿,脸色苍白,发丝从前额垂下,手上戴着一串美丽的红豆手链。
红豆……手链。
为什么她会戴着红豆手链?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赵杰茫然无措,仿佛一个快要溺死的人那样无法呼吸。
他发现自己从一个月前开始,就像个傻子似的被周围的一切都蒙在鼓里。他的手指不断颤抖着,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在轻微地颤动着,耳朵里间歇不断的耳鸣着。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一切是何时发生的。他惊恐的发现,此时此刻他对谜团未知的恐惧甚至超过了向梅死去的悲痛。
那名长得像社会大哥的警察对着向梅的尸体拍照以后,拉了一条床单勉勉强强将尸体裹起来,又声音粗鲁地把所有人都从三楼赶出来,锁上了那间房间的门,仿佛这样做尸体就消失不见了一般。
婚礼开始时那热闹的气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的宾客都挤在大厅里鸦雀无声,死寂的沉默伴随着窗外逐渐阴沉的天空与呼啸的暴风雨,格外诡异。
赵杰完全迷失在了这一可笑的场景当中。
他犹如坠入地狱深渊的灵魂,恐惧从脚底钻入骨髓,因此赵杰唯有伸出手,抓住黑暗当中那唯一的稻草——
他抓住了叶森的衣袖。
叶森刚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正蹙着眉头将手指的每一部分都清洗干净,衣袖上突然传来的拉力让他停下了动作。
就算不用回头,那颤抖的触感也知道是谁。
“喂。”叶森的声音低沉,听得出语气里的厌恶,“你到底还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拜托了……我、我就算不知道凶手是谁也无所谓!至少……至少!”赵杰的语气几近崩溃,“让我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发现尸体的时候我就说过了吧。”叶森平静地说道,“我不是警察也不是侦探,调查凶杀案应当等刑警队。”
不对。不是的。
在那里,在向梅的尸体边,这个男人对我说的话并不是这句。
他说的是——
“你真的想找到凶手吗?还是说,操过的女人变成了冷冰冰的肉让你怕得只想抱头鼠窜呢?”
“我、我真的很害怕!”赵杰抓着自己的头发,瞳孔夸张地收缩着,眼睛里满溢着恐惧,“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我已经没空悲伤了,我连一丝悲伤的感觉都没有!只是很害怕,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让人太害怕了!拜托你了,这种感觉快要把我逼疯了!谁杀了向梅也不重要,我也一点都不想报仇,我……我只是想要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就这么想知道吗?”叶森的目光如鹰一般锐利的盯向赵杰的脸。
“想知道!”
好像在与猛兽对视一般,赵杰汗如雨下。
“就算答案和你想象中的相差千里,你也想知道吗?”
可事到如今,赵杰除了像只牲畜一般点头,还能做什么呢?于是他像被抓住了后腿的蚂蚱似的不停的点着头。
“原来如此啊。”
叶森终于露出了微笑,自言自语般说着,随后突然间抬起头来对上赵杰的眼睛。
“您喜欢豆子吗?”
又来了,这个男人又问了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让赵杰完全愣在了原地。
“你……说什么?”
叶森径直走出卫生间,十分粗鲁地用脚踢了踢旁边的一张桌子,那张桌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然后他就在这张桌子后面坐了下来,再度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豆子。您喜欢豆子吗?”
脚下的地板在暴风的侵肆下有些摇晃,桌子应该是匆匆忙忙从喜宴上搬过来的,上面甚至还残留着瓜子壳的碎片。叶森嫌恶地看了一眼桌面,可很快又抬起头盯住了赵杰。
“还、还好吧。”赵杰吞咽了一下口水,想必是被叶森的问题弄得十分狼狈。
叶森微笑了一下,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般,把胳膊搭在了双膝上,两只骨节分明的手交握在一起,“不好意思,不要误解了。我指的并不是拿来吃的豆子,不是普通的绿豆、红豆之类的。如果是那样也太奇怪了些。”
“那、那是?”
“相思豆。”
“那不就是红豆吗?”赵杰露出诧异的神情,但不管怎么样,和面前这个人总算能够正常的聊天了。
叶森笑起来,摇了摇头,“不,并不是那样的。看来你对这类事情没有丝毫了解呢。”
赵杰迷茫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完全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关于相思豆的典故和传说,从古到今都有很多。最为人所知的应该是王维的那首《相思》了。”
男人就这样侃侃而谈起来。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古人们对待爱情可谓是情真意切——鸟有相思鸟,树有相思树,连豆也有相思豆。传说中,古代有位少妇,因思念出征战死于边塞的夫君,朝夕倚于门前树下恸哭,泪水流干了,眼里流出了血,血泪染红了树根,于是就结出了具有相思意义的红色小豆。但是呢,这首《相思》里提到的红豆,并不是我们平常食用的红豆。”
“不是吗?”他有些吃惊。
“不是的。我们平常用来煮饭做菜的红豆,学名叫做赤豆,是蔷薇目的小植株,别名也有很多,红赤小豆、红小豆、红赤豆什么的。但是赤豆和王维诗里的红豆完全无关,只是用来吃的食物而已。而传说中凄美的相思豆,完全是另一种植物。”
叶森的身体前倾了一些,解释说道:“王维诗中所提的红豆,多半是海红豆。当然了,也有人说是红豆树。诗里的红豆究竟是哪一种,目前也没有很确定的说法,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两种树都是乔木,和我们吃的红豆不一样,符合少妇落泪结豆的传说。这两种树的种子都可以作为装饰品或者装饰物,但不知为何,相思豆是海红豆的说法似乎更普遍一些。”
“这、这样啊。”赵杰只得勉强应答着。
“和相思豆有关的习俗文化也有不少,最常见的就是红豆手链了。少男少女用五色线串相思豆作成项链手环,佩带身上,心想事成;佩带手上,得心应手。或者互相赠送,增进情谊,得让爱情永久;男女婚嫁时,新娘在手腕或颈上佩戴鲜红的相思豆所串成的手环或项链,象征男女双方心连心白头偕老等等等等。”叶森突然将目光放在了赵杰身上,话锋一转,“不过,这些民俗文化,您应该都了解不多吧?”
赵杰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的工作是一个保险推销员,每天不过是按部就班的过活。虽然他与未婚妻向梅在大学里谈恋爱的时候曾经也送过她不少礼物,可从来没有什么红豆相思豆之类的东西。
至少这一点……他非常确定。
因此,婚礼现场的时候,李向梅腕上的手链才显得格外刺目。
“不过,却有一种植物,总是被人错当成相思豆,有很多不知情的贩卖者经常把它当做相思豆串成手链或项链,挂出‘相思豆’的招牌来卖。殊不知,这种植物是有剧毒的。”
叶森看了赵杰一眼,语速却依旧是不紧不慢。
“那种植物就叫做‘相思子’,民间又叫做鸡母珠。鸡母珠的种子是椭圆的,和红豆树或海红豆的种子全红的色泽不同,它的上部三分之二为鲜红色,下部三分之一为黑色。相思子的种子中含有一种叫做相思豆毒蛋白的蛋白质,这种蛋白质具有猛烈的毒性,人体只需要吸入3微克,就能致命。民间曾经将其列为世界上最毒的植物前五名。”
叶森不疾不徐地说着令人震惊的恐怖话语,平静地抬起眼来,“仔细想想看,赵杰先生,您说不定也在什么地方见过由鸡母珠做成的‘相思豆’呢。”
上部是红色,下部是黑色的豆子……
对了。没错。那就是向梅在婚礼上佩戴着的手链。
那串红豆的表面透着光泽,颜色艳丽得过分,简直像是伊甸园中的恶魔之果。
赵杰激动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因为愤怒而憋得通红,“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说这些豆子果子的,难道是想说向梅她是自杀的吗?”
自杀……
这两个字在赵杰的心里重重地敲了一下,声音回荡在他的大脑里,感到一阵晕眩。
不可能的,再怎么说向梅也不可能自杀的,她明明拥有了这么美满的生活,怎么可能,在自己的婚礼上……
“我没说她是自杀。”叶森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终于将赵杰拉回了现实。
“那到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是鬼杀死了她吗?”赵杰崩溃地问道,“拜托了,就告诉我吧。我已经要被这些莫名其妙的事给折磨疯了!”
叶森仿佛被赵杰的话给逗笑了,用带着笑意的眼角瞥了一眼游轮大厅的窗外,才重新落回到赵杰身上。
“就是这样也说不定呢。”
“什么?”
“鬼啊。这次的案子大概真的有鬼怪潜藏在游轮中作祟吧。”他低语着呢喃道。
“开什么玩笑!”赵杰快被弄疯了。
“不,没有开玩笑。”叶森却收敛了笑意,十分认真地说,“话说回来船这个东西本来就是非常诡异的地方。你听说过‘咯吱咯吱山’的故事吗?”
“没有。”
“这是日本的一个民间故事,故事是这样的。”叶森的目光再度转向窗户,在那扇玻璃后面,是汹涌怒号着的海浪,他开始讲述故事的内容。
“兔子和狸猫背着柴火在咔叽咔叽山上行走,兔子拿着两块打火石重重摩擦着。‘咔叽咔叽,咔叽咔叽’,狸猫就问,‘小兔子,这是什么声音?’兔子说,‘是咔叽咔叽鸟,是住在咔叽咔叽山的咔叽咔叽鸟。’兔子把狸猫背的柴火点燃了,火烧得越来越大,‘啵呜啵呜,啵呜啵呜’。狸猫问,‘这是什么声音?’兔子说,‘这是波呜波呜鱼,是住在波呜波呜海里的波呜波呜鱼’。狸猫背上的毛被大火烧焦,痛得它来回打滚。兔子说,‘比起那个,狸猫,我们乘着这个去钓鱼吧。’兔子指着船说。兔子乘上木头做的船,让狸猫乘上泥巴做的船,两只船划到水中心的时候,狸猫的泥巴船融化掉了。‘救命啊,救命啊!’狸猫说。‘抓住我的浆,我来拉你上去。’兔子一边这样说道,一边狠命地用木浆拍打着狸猫的脑袋,不一会,狸猫就沉了下去,永远的死掉了。”
这个故事的内容让赵杰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叶森矗立在昏黄的灯光下,暗色的大衣与黑夜融为一体,面无表情的脸庞仿佛一尊俊美的雕像。
空气仿佛都凝固在这一刻。
“难不成您没有听到吗?”雕像动了起来,叶森缓缓地从脏兮兮的小桌前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紧贴在了墙壁上,耳朵凑到了手掌边聆听着,“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的啊。”
我头顶冒着冷汗,陷入了困境之中。就在此时,我们头顶的吊灯闪烁了一下,然后猝不及防的,视野变成了一片漆黑。
世界一瞬间陷入了无尽的黑暗,然后在黑暗之中,我听到铁板毛骨悚然的吱呀声响。
黑暗中矗立的恶魔露出了一抹微笑。
“咔叽咔叽,咔叽咔叽。”他嘴唇轻启道。